7
永宁侯赵庭时，淡漠的盯着狼狈的爹爹，从屋子里缓步走出来。
他并没有理会江家两兄弟，而是贴心的把阿娘护在身后。
“没事吧？”
温柔的声音让我和阿娘心头一暖。
我这才认出来，我以前就见过侯爷。
有一次阿娘被爹爹扔在雨中，是侯爷远远看着，让人给阿娘送了一把伞。
阿娘的武馆被人寻衅挑事，刻意为难。
那时阿娘寡不敌众，受了一身伤，想找爹爹帮忙摆平一下，爹爹却一脸不耐烦的推开她。
“早就说了，你一个女人家的开什么武馆！”
“如今我中了举人，家里又不是没钱过日子，正好早日把你武馆关了！”
最后是侯爷出面，带着官府的人将挑事者带走。
还有阿娘伤心落泪时。
侯爷远远驻足，一脸情深的望着武馆方向……
如今，他不仅送来了这一院子的聘礼，给阿娘带来最名贵的嫁衣，还把阿娘贴心护在身后。
爹爹怎么都没想到，里面的人居然会是永宁侯！
他脸色煞白，也顾不上找什么男人了。
也顾不得什么轮椅，连连求饶：
“侯爷，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居然冲撞了侯爷！还请您恕罪！”
“只是不明白，侯爷您和郑家并未来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赵庭时当着他们的面，握住阿娘的手，目光淡漠的望向院子里的一片狼藉。
“本侯爷给郑家送来的聘礼，被你砸成这样。”
“江衡，你说本侯爷该如何处置？”
爹爹闻言浑身僵硬，脸色一寸寸更白了。
他错愕的望着赵庭时，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侯爷，您是在说笑吧？”
“这……这些怎么会是您的聘礼？郑阿鸢她还是我的妻子，您断然没有娶她的道理啊……”
可是他这话越说越没自信。
这样豪华的聘礼规格，放眼整个上京，恐怕也就永宁侯赵庭时出的起了。
他母家是富可敌国的富商，父亲又是皇亲贵族。
爹爹反应过来汗湿了一大片。
小叔冷哼一声，“侯爷，你莫不是眼神不好，连这样的弃妇都敢娶？”
“她在做我大嫂的时候，就抛头露面开武馆，跟男人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要不是她犯了七出之罪，我大哥怎么会休了她？这般女子，比男人还野蛮，谁肯娶……”
小叔只顾着数落阿娘的不是。
却根本没注意到，眼前的侯爷眼神一凛，早已充满杀气。
8
“看来，你对本侯未来的夫人，有很多不满啊。”
侯爷轻轻掸去衣袖上的灰尘。
轻飘飘下令。
“来人，把这个以下犯上的东西，重打三十大板！”
小叔被人拖下去的时候，脸色都变了，之前的狂妄消失的无影无踪。
“侯爷！我哪里得罪了您！”
“我大哥可是朝廷命官，难道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留下凶残的名声吗？”
侯爷嗤笑一声，“再加二十大板！”
小叔彻底被吓白了脸色。
可侯爷身边的人都是武功超群的影卫，无论他如何反驳，都不能挣脱。
更何况，他们区区六品小官，也根本无法违抗侯爷的命令。
爹爹擦了擦汗，“侯爷，五十大板可是能要人命的啊！能不能少一点……”
侯爷轻笑，“再加十……”
“认罚！小人认罚！”
爹爹慌忙打断，连连磕头。
若是再加十大板子，小叔的命可就真要交代在这儿了。
被杖责的惨叫声时不时的传来。
侯爷为了帮阿娘出气，特意交代，让他们把人拎到郑府外面去打。
让街坊邻居看个清楚明白。
爹爹试图跟阿娘求情，“阿鸢，你能不能求求侯爷，别打了！”
“再打，阿丞就要出人命了！”
阿娘只是轻轻一笑。
抬手喂侯爷吃了个橘子，“张嘴。”
侯爷果然乖乖听话，十分配合的张了嘴，表情十分享受。
就在我一脸羡慕时。
侯爷忽然朝我摆了摆手，“阿瑶，过来。”
他竟然抱起我来，问我想不想要他这个新爹爹？
我毫不犹豫点头。
他和阿娘都笑了，唯独爹爹江衡脸色铁青。
9
一顿板子打完，小叔江丞基本上是废了。
鲜血从衣服里渗透出来，染红了衣摆。
犹如当年阿娘流产时的模样。
那时阿娘眼睁睁看着孩儿胎死腹中，拼了命的求江丞去找大夫。
可是江丞却冷眼旁观。
“大嫂，你那么狠心给春玉下了绝子药，自己就该承受这样的后果。”
阿娘疯狂摇头。
她明明没有害任何人。
我亲眼看到是何春玉，她故意假装被害，诬陷给阿娘。
她做了这些年的青楼头牌，身子早就被折腾坏，不能生育了。
却可以借助这些下三滥的招数，害死阿娘肚子里的孩子。
大夫都说，那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是阿娘盼了好久的孩子。
如今，小叔眼巴巴的望着阿娘，满眼都是祈求。
“大嫂，帮我叫大夫……”
阿娘只是轻笑，蹲下身来俯视他。
“江丞，当年你说的话，如今我奉还给你。”
“自己做的事，就该承受这样的后果。”
我差点给阿娘拍手叫好。
还没伸出手，阿娘就牵着我的手，带着我回屋了。
爹爹的生辰宴自然也没有举办下去。
听说那一日，江家两兄弟在郑府受辱的事，传遍了整个上京城。
也没人敢得罪侯爷，去和江家交好了。
江家两兄弟砸坏了阿娘的聘礼。
侯府也派人去江府传话。
让他们悉数赔偿。
若是赔偿不起，便将整个江府宅子拿来抵债，并给他们三个月的期限还清。
如此一来，我和阿娘又清净了不少。
10
阿娘大婚前一日。
爹爹又找上了门。
他看到我时红了眼，满身的沧桑和落魄掩盖不住。
“瑶瑶！”
他想过来抱我，却被我不着痕迹的迅速避开。
转头看到阿娘站在门口等我，爹爹江衡脸色充满了祈求和伤情。
“阿鸢，是我错了。”
“我不该为了何春玉意气用事，更不该在赌场上，拿我们的夫妻感情儿戏！”
“那休书你毁了吧，我不要休你了阿鸢！我求你回来，和女儿重新回到我身边……”
他恳求的样子狼狈至极。
甚至比街头的流浪汉还要没有尊严。
阿娘没有说话，轻轻蹲下身问我，“瑶瑶，你说阿娘要原谅爹爹吗？”
我使劲摇头。
阿娘笑着看向他，“你瞧，连八岁的女儿都知道，你不值得原谅。”
“江衡，嫁给你十年，是我眼瞎。如今看清楚你的真面目，我断然不会回头。”
“更何况，明日我和侯爷就要大婚了，你若是想来，可以讨杯喜酒喝。”
“若是不来，就回去同你的娇妾过日子吧，此后我们再也不见。”
阿娘牵着我的手回府。
江衡在背后叫阿娘的名字。
阿娘从未回过头。
11
大婚当日，阿娘穿上了最美的嫁衣，上了侯府迎接的花轿。
整个积英巷都赶来庆祝。
庆祝郑府真是光耀门楣，出了个侯爷夫人。
人人都歌颂武馆馆主郑阿鸢，虽然是个二嫁妇，却有福气的很。
甚至带动一阵“和离潮”——
不想同夫君过日子的女子，纷纷效仿起阿娘来，主动休夫，另择良配。
新婚夜我怕阿娘受欺负，想偷偷溜进新房去看看阿娘。
还没进门，就被门口的绿篱姐姐捂住了眼。
绿篱姐姐轻笑着把我抱走。
“小姐，夫人和侯爷正要洞房呢，奴婢带你去吃糖葫芦吧？”
我笑着点点头。
心想着糖葫芦我要两串，回来给阿娘带一串。
阿娘婚后的日子过得尤其好，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
侯爷总是一回来，就四处找阿娘，给阿娘带城东最爱吃的莲花糕，也给阿娘搜罗有意思的小玩意儿。
因为阿娘喜欢舞刀弄棒。
侯爷让人开了一处别院，专门存放阿娘的各种兵器。
甚至还让上京最厉害的匠人，帮阿娘打造了十几把价值连城名贵的兵器。
侯爷对我也很好，他给我最好的屋子里住，给我请师傅教我念书。
阿娘想让我学学女红，我头疼的挠头。
侯爷就会笑着说，“既然瑶瑶不喜欢，那就不必了，本侯和阿鸢的女儿，将来不必做这些。”
“只要她也能快快乐乐的活着，就比什么都重要。”
起初我不信。
以为他是故意装的。
就是想在阿娘面前表现，表现的比我爹爹还爱我。
可我打心眼里认为，这世上的男人大多都不靠谱，又怎会有人比我亲爹爹更爱我呢？
直到有一次，我在外面贪玩。
专注捞一条大鱼，没看到身后有人故意一推。
我整个人都跌进了湖里，差点淹死。
是侯爷，当场脸色大变，脱了外衣便毫不犹豫跳进水里救我。
把我捞上来的时候，我甚至清楚的听到侯爷紧张的呼吸声。
他抱紧我，“瑶瑶，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我知道，我若是有事。
他就再也无法跟我阿娘交待了。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有一种爱，是爱屋及乌。
爱一个人，连带着她孩子也会深爱。
12
我从湖里被救出来，侯爷也并没有忘记追究那日的事。
他一直都派人调查追究。
势必要把当日推我下水的人揪出来。
那日，侯爷带着阿娘去逛花灯会。
阿娘看上了一枚簪子，刚要拿起来试戴一下，忽然被一只白嫩的手抢走了。
何春玉娇媚的巧笑，“真是不巧啊，阿鸢姐姐。”
“这枚簪子我刚好喜欢，你不介意让给我吧？”
她笑着依偎在身后人的怀中。
我仰头看过去，那人不是爹爹，居然是小叔江丞。
见到阿娘，小叔脸色煞白，眼中闪过一抹慌乱。
“我们先走吧！”
几个月前，被打了几十大板的痛，估计让他刻骨铭心，至今难以忘怀。
如今他可不敢再招惹阿娘了。
可是何春玉却不想被压下一头。
“阿丞，你怕什么！”
“阿鸢姐姐反正也是老熟人了，她如今已经是侯府夫人，又那么大度，肯定不会同我抢一支簪子的！”
“你快帮我戴上！”
阿娘玩味的盯着面前的两个人。
江丞却实在心虚，迅速帮她戴上，不想多惹事。
可是何春玉却上下打量着阿娘，炫耀起来。
“姐姐，你这侯府夫人当的也不怎样啊？穿得这样素净，难不成……是嫁到侯府也被嫌弃，被虐待？”
何春玉自以为是的捂嘴偷笑。
以为看到了阿娘的笑话。
却不知，阿娘从来喜欢穿着素净，不喜欢大红大紫招摇过市。
见阿娘没吭声，何春玉更加得意起来。
“说起来，还真是感谢你让位咯，如今江衡已经娶我做正妻了，这还都是沾了姐姐的光……”
阿娘冷笑一声，目光凌厉。
“何春玉，你夫君知道你和别的男人出来私会吗？”
“哦，他现在是个残废，肯定没办法和你同游灯会了，也难怪……你会耐不住寂寞，和小叔一起。”
阿娘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引得灯会上来来往往人们的注意。
他们听到这样禁忌的动静，纷纷好奇的看过来。
何春玉脸上的笑意僵住，江丞也脸色慌乱。
“你在胡说什么？！”
13
阿娘并没有胡说。
别说是阿娘了，就是我一个小孩，早在江府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小叔总是喜欢爹爹的女人。
当初阿娘未嫁时，小叔和爹爹都爱上了阿娘，都像求娶做自己的娘子。
可爹爹是家中嫡长子，祖父便做主将阿娘许配给了爹爹。
再加上阿娘也和爹爹情投意合，小叔只能藏起自己的爱意，把阿娘当做姐姐一般守护着。
起初他和爹爹一样，喜欢阿娘的英姿飒爽。
觉得阿娘身为女子却舞刀弄剑，与旁的女子不同，对她心生爱慕。
可是后来发现，阿娘什么事都能自己做，就连打架都不需要男人保护。
他们久而久之就腻了。
直到何春玉出现。
何春玉虽然出身青楼，却和阿娘五分相似。
阿娘素来端庄，从不会做魅惑人的姿态。
而何春玉却时常楚楚可怜，风情万种，动不动就柔弱无骨的依偎在男人怀里。
总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于是爹爹和小叔都一门心思的移情别恋，转而去保护何春玉不受伤害。
对此阿娘无动于衷，但她比谁都清楚。
我问阿娘，“为什么不能像何春玉那样，装装可怜呢？那样爹爹和小叔就会保护你了。”
阿娘却意味深长的望着我，柔声说：
“瑶瑶你记住，在真正爱你的人面前，只需要做自己，就会被爱。”
“若是阿娘非要装成那样，才能得到一丝怜爱……那只能说明，阿娘是他们养在笼中的一只飞鸟，很可悲的。”
我沉思了很久，阿娘又补充了一句。
“更何况，他们保护不了阿娘，是因为他们不够强大。”
“瑶瑶以后若是遇到自己的爱人，一定要记住，不能为了讨好别人，丢失了自己。”
14
那枚簪子虽然被何春玉带走了。
可她却没落下什么好下场。
她和江丞一起夜游灯会的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爹爹耳朵里。
爹爹最痛恨女人的背叛。
当晚便让人将何春玉绑了起来，重打又折磨。
就连小叔，也被赶出家门半个月。
“江丞！若不是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我早就把你送进宫里当太监了！”
“当年你觊觎阿鸢，我从未说过什么！如今我娶了春玉，你居然把人拐到床上去了？”
“你若是再敢回来，我非得打断你的腿！”
据说他暴怒的嘶吼声，左邻右舍都听得一清二楚。
半个月后。
侯爷调查当初推我下水的那个人，也出来了结果。
那个人正是何春玉。
只因为我和我娘长得像，她对我怀恨在心。
那日恰好路过湖边，便动了杀心，想将我活活溺死。
似乎通过这种方式，她就能打败阿娘，彻底胜过阿娘一筹了。
却不知。
起了恶念，就会结出恶果。
她终将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何春玉很快获罪，她为了让自己脱身，直接把爹爹供了出来。
说他贪污受贿，开设地下赌场。
官兵包围江府那日。
何春玉收拾了全部的细软财产，想要逃之夭夭，却还是慢了一步。
她被侯爷身边的影卫抓住，关进牢狱的时候，嘴里还在不停的骂骂咧咧。
“郑阿鸢！都是你这个贱人！”
“若不是你和你女儿那个小贱人，我又怎么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你们不得好死……”
只可惜她骂了不出三句，就没有声音了。
侯爷让人割掉了她的舌头。
15
江衡因为贪污受贿被问斩，整个江家都被抄家。
而我和阿娘，因为嫁入侯府，和江家也再无干系。
爹爹被砍头的当日。
阿娘带着我一同去观刑。
他泪流满面，朝着阿娘下跪磕头求饶。
“阿鸢，你如今是侯府夫人，只要你向侯爷求求情，让他放过我一马，就一定可以的！”
“求求你，看在我们曾经夫妻一场的份上，看在我们女儿的份上……”
“你让侯爷饶了我吧！”
阿娘却冷冷开口，
“你自己坏事做尽，还想让人求饶？如今你这副嘴脸，真是让人恶心！”
“如今也是上天有眼，恶有恶报。”
“你安心去死吧，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去九泉之下，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也会找你，你去给他一个交代吧！”
江衡脸色彻底煞白。
也没有血色。
他还想求我，我一言不发，直到阿娘温柔的捂住我的眼睛。
一声利刃砍断血肉的声音划过。
温热的液体溅到我脚下。
阿娘说，“瑶瑶乖，别睁眼。”
她带着我上了马车，又带着我回了侯府。
那日的事，如今想起来还像是一场梦。
只是，我再也见不到爹爹了。
从那天起，阿娘给我看的书里，又多了一些兵书和治国之道。
她教我做人要正直，不可像爹爹那样贪污受贿，否则没有好下场。
我全都记下了。
16
阿娘的武馆又重新开张。
起初阿娘交给了舅舅，不想再过问武馆之事。
可是侯爷看出了阿娘郁郁寡欢，便又买下了几家更大的武馆，给阿娘练手。
我记得那日阿娘得知后，脸上抑制不住的惊喜表情。
“侯爷，我若是抛头露面，不会给你和侯府丢人吗？”
侯爷一脸宠溺，刮了刮阿娘的鼻子。
“怎么会。”
“你喜欢做什么，大敢去做，为夫就是你的靠山。”
原来，侯爷是阿娘年少相识。
当年阿娘嫁给爹爹之前，侯爷就曾想过提亲，却不料晚了一步，阿娘已经嫁人了。
之后他十年未娶。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机会，可以成为阿娘的夫君，他又怎么会不好好珍惜？
嫁给侯爷，是阿娘做的很正确的一件事。
后来，阿娘的武馆名扬上京。
她专门教无依无靠的女子习武，保护自己，也能有一个立身之地。
我也跟着阿娘学了一招半式，但实在不擅长。
我唯独喜欢读书，一头扎进书里，就是一整天。
谈论起治国之道，我也侃侃而谈。
侯爷总是笑着说，
“我们瑶瑶虽为女子，尤胜男儿，将来可以入朝为官！”
阿娘总是笑，“越说越离谱了，女子哪有入朝为官的？”
侯爷温柔把阿娘抱在怀里。
“你都可以成为武馆馆主，成为女将军上阵杀敌，瑶瑶成为女官，又有何不可？”
后来，侯爷为了让我顺利成为女官。
想办法让我进了皇宫，成了公主伴读。
二十年后。
当我用尽毕生所学，辅佐公主成为女帝，自己也官居当朝女相后。
总是回想起那个温馨的夜。
想起阿娘与侯爷恩爱的一生。
「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