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厂的流水线是一条银灰色的巨蟒,仿佛在吞噬着一切生机。
我站在 3 号工位,面前的传送带上是源源不断的手机主板。
食指磨出的水泡还没结痂,手腕已经学会自动执行“贴标-扫码-装箱”的机械动作。
下了夜班后,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宿舍。
潦草一收拾就蜷缩在上铺,拉上我淘换来的二手床帘,支上有点瘸腿的小折叠桌。
打开在地摊上买的暖光手电筒,铺开一本真题开始刷。
一旁的手机也调试好了,法考强哥的直播间里不一会就涌进来几十人。
直播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在兼顾工作和法考之余,还能增加收入的方式。
虽然我不是什么大主播,每个月收入只有几百块,但有几个老粉陪着一起奋斗能极大减轻我孤军奋斗的无助感。
每天一起直播刷题,是我为数不多感到幸福的时刻。
就比如现在,我做到一道刑法题:一男性甲对他的女友乙求爱,乙女觉得甲很烦,仍然决定不爱他,甚至还说你要死就去死吧!甲一怒之下跳河自杀了。请问这个案件中:女友犯罪吗?
“当然是无罪!考点是不作为犯罪。”ID 叫“法考张三”的老粉秒回。
我正要点头,手机突然震动——直播间跳出新提示:“用户青龙彪哥打赏大啤酒×1,附言:大律师赏口饭吃呗!”
看见这个 ID 我生理性反胃,像是被一双沾着机油的手攥住了胃。
那个总把工牌斜挂在啤酒肚上的男人,今早又在车间里拎着我的《XX 讲刑法》抖落。
“咱们厂出了个文曲星啊!可惜流水线的命,偏要做大法官的梦!”
工友们哄笑中,阿彪故意把流水线调速键多按了两档,传送带发疯般向前窜去,我的指甲在主板边缘刮出带血的弧线。
阿彪是电子厂一霸,他的青龙纹身从后背一直延伸到手腕处,据说值两个月工资。
我第一次被他盯上,是在更衣室换下浸透汗水的工服,从包里拿换洗衣服时,露出半截的《法考宝典》。
“呦,还法考呢?大学生,给哥看看玉皇大帝的天条上写了啥呗?”他夺过书,当众朗读我标注的“男性被强奸不算强奸罪”,引发一片嗤笑。
真正的冲突爆发在中秋节前夜。
我在厕所隔间背法制史时,突然隔板顶上哗啦泼下一桶凉水。
阿彪踩在洗手台上,青龙纹身在手背青筋上张牙舞爪:“帮你醒醒脑!读书读傻了,怎么上夜班?”
看着泡烂的教材瘫在污水里,我照旧打开了直播,弹幕正在刷屏“强哥今天怎么迟到了”。
我抹了把脸上的水,把镜头对准满地纸浆:“家人们,今天教大家一个法制史冷知识——你们知道法律的法为什么是水字旁吗?”
当晚,阿彪在工友群发了我直播录屏截图。
我在直播学习的事被公之于众,在厂里引起了不小的关注。
厂子里是这样的,如果你是同时有好几个女朋友的海王,或者一夜连喝三场的勇士,大家只会觉得你小子真有本事。
但是你要是偷摸学习,那就是罪人,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才是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