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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我心全局

猛哥哥 著

其他类型连载

贺生辰自嫁入侯府,关于昭姝的一切,真真假假的昭予听了不少,她觉得自己的思绪随着日渐升起的气温化成了一团浆糊。所有人都将昭姝的死指向那场落水,可昭姝明明不是那样弱的身体,落水后落下的病根虽不是剧烈病症,却慢慢吞噬尽她的生命。昭姝落水的原因她实在无从查起,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沥景,可她已早早看透男儿薄幸。她想起成婚当日喜婆的贺词——汝其同根树,长青永不枯。才嫁给他没几日,她觉得自己已经枯萎了。七月七,乞巧节灯会,满城沸腾。沥景原本要去消香坊会客,正要出门,被一道纤弱身影拦住。眼前的少年面皮细嫩,一双大眼眼尾慵懒挑起,颇有有些玩世不恭的纨绔弟子模样。小四儿一眼认出,“夫人!”沥景原本想斥她胡闹,却见昭予大喇喇地道:“我也要去灯会。”她只是告诉...

主角:昭予沥景   更新:2025-01-09 14:2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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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昭予沥景的其他类型小说《昭昭我心全局》,由网络作家“猛哥哥”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贺生辰自嫁入侯府,关于昭姝的一切,真真假假的昭予听了不少,她觉得自己的思绪随着日渐升起的气温化成了一团浆糊。所有人都将昭姝的死指向那场落水,可昭姝明明不是那样弱的身体,落水后落下的病根虽不是剧烈病症,却慢慢吞噬尽她的生命。昭姝落水的原因她实在无从查起,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沥景,可她已早早看透男儿薄幸。她想起成婚当日喜婆的贺词——汝其同根树,长青永不枯。才嫁给他没几日,她觉得自己已经枯萎了。七月七,乞巧节灯会,满城沸腾。沥景原本要去消香坊会客,正要出门,被一道纤弱身影拦住。眼前的少年面皮细嫩,一双大眼眼尾慵懒挑起,颇有有些玩世不恭的纨绔弟子模样。小四儿一眼认出,“夫人!”沥景原本想斥她胡闹,却见昭予大喇喇地道:“我也要去灯会。”她只是告诉...

《昭昭我心全局》精彩片段

贺生辰
自嫁入侯府,关于昭姝的一切,真真假假的昭予听了不少,她觉得自己的思绪随着日渐升起的气温化成了一团浆糊。
所有人都将昭姝的死指向那场落水,可昭姝明明不是那样弱的身体,落水后落下的病根虽不是剧烈病症,却慢慢吞噬尽她的生命。
昭姝落水的原因她实在无从查起,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沥景,可她已早早看透男儿薄幸。
她想起成婚当日喜婆的贺词——汝其同根树,长青永不枯。才嫁给他没几日,她觉得自己已经枯萎了。
七月七,乞巧节灯会,满城沸腾。
沥景原本要去消香坊会客,正要出门,被一道纤弱身影拦住。
眼前的少年面皮细嫩,一双大眼眼尾慵懒挑起,颇有有些玩世不恭的纨绔弟子模样。
小四儿一眼认出,“夫人!”
沥景原本想斥她胡闹,却见昭予大喇喇地道:“我也要去灯会。”
她只是告诉他一声,没有争取他意见的意思。
沥景记得有一年上元灯节他去江原,她也是男孩装扮跟在昭姝身后。
三年过去,昭予也长成了大姑娘。
他随口说:“嗯,晚上人多,跟住我。”
昭予拿捏不住与他相处的分寸,这次原本是抵不住外头灯会的诱惑,任性一回,没想到他会答应。
沥景有约在先,又不放心昭予独自上街,于是吩咐莲池和小四儿紧紧跟好她。
路上昭予炫耀自己能打靶子的本事,小四儿面上流露出质疑,“秦家是儒学世家,怎会教女儿骑射?您就别吹了。”
昭予轻哼一身,旋身窜进热闹的人群里。
原来那里是打靶比赛,谁能射中木板上挂着礼物的环便能直接拿走礼物。
昭予一眼看中一个玉簪,若是昭姝戴一定很美。
能射中并非难事,但射中心仪的物品也不容易。
昭予最后把目标定在了一个橘色的荷包上。中等的难度,她用视线仔细瞄准目标,握柄的手稳住,拉弓的臂铆足了劲。
小四儿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昭予的确射中了那个荷包。
老板将荷包用礼盒装好送给她,她直接丢给莲池,“你拿去用吧。”
莲池没说什么,只是接过礼盒。
昭予知道自己好声好气地送给莲池她也不会要。
小四儿见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打了一拳自己的脑袋,“真是个蠢货!”
然后一溜烟跑到昭予身边,“夫人,今个是侯爷生辰!侯爷自己不提,我也给忘了!”
昭予疑惑,“生辰?”
“是啊,侯爷喜静,从来不过生辰的。”
昭予回忆起来,明明乞巧节这天生辰是很好记住的,但昭姝也似乎不知道这一天是沥景的生辰。
她最喜欢过生辰,每年生辰秦府都会很热闹,女学同窗们,还有那些叔叔伯伯都回来给她庆贺,她会收许多礼物。
他是她的丈夫,竟从不让她知道有这一天。
她不知沥景是可怜还是可怕。
昭予心生一计:“你带我去侯爷那里,我想到要送他什么了。”
沥景平日喜好跟那些老酸腐差不多,说不准父亲喜欢的沥景也会喜欢,秦父每年生辰她都会跳上一支舞,秦父欢喜得不得了。
沥景在消香坊二楼会友,倚栏把酒,将今夜繁华尽收眼底。
歌舞原本只是助兴,他没什么看的兴致,友人亦没有。
原本是凄凄哀哀的音乐,突然变成欢乐的调子,哀婉的笙箫中参入轻快的琵琶音,随后是叮咚作响的铃铛声。
他第一次将目光落在舞蹈的人身上。
踏歌小调,是前朝永安府流传最广的一支舞,在民间,几乎家家女孩都会跳。只是随着秦朝的灭亡,再少有人记起。
统共不过六年。
干净利落的脚步踏着鼓点,但清脆的铃铛声却余音不散。
昭予和每个在永安府生活过的女子一样,这支舞从小就会跳,仿佛是永安女子与生俱来的烙印。而她又会耍鞭,跳起这支舞少了其他汉女身上有的柔弱,取而代之的是与节奏融为一体的力量感。
她年底才到十五岁,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管跳什么样的舞,都朝气十足。
其他的舞娘也都被她感染了,步伐更加畅快起来。
一曲踏歌结束,看的人都痴了。
昭予还沉浸在乐曲欢快的氛围里,眼底是浓浓的暖意,她想,或许有那么一丝可能,沥景会欢喜。
“胡闹!”
将她从欢喜氛围中拉出来的是沥景的一声斥责。
“名门之后,大庭广众下跳这种不入流的舞,没半点自重。”
昭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而在座的人也都看出了他的怒意,领舞的舞娘见势不对,领着歌舞的班子退出了房间。
昭予被他骂得有些发蒙,怎么就不自重了,……她只是想给他跳支舞了,若不是他生辰,她还不乐意跳呢!
昭姝究竟是哪只眼瞎了,会喜欢上这样刻板之人!
可他对昭姝,分明是那样温柔。
从前他对昭姝好,眼里没有半点她的影子,她不觉得委屈,后来嫁给他,他所说的第一句话是不要和她做夫妻,她也不委屈。后来他要么在别人床榻安眠,要么同寝时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她都不觉得委屈。那点温存原本就是她从昭姝那里偷来的。
昭予强忍住泪意,却又不愿自己受委屈,她使劲脱了手上的铃铛,朝他肩膀砸去,“我就是不自重才会嫁给沥景!”
说罢,她摔门而去。
铃铛打在沥景肩上,发出清亮的响声。
这时穿了一声不合时宜的笑声,“呵呵……”
沥景回头问:“笑什么?”
“还和以前一样泼皮,你也不知让着点弱小。”
沥景道:“韩煦,你这看戏的兴致十年如一日的好。”
昭予回府的第一件事是将自己的衣物翻出来,她要打包回娘家。
就让她一辈子落个恶名好了,也好过在这里事事都被人嫌弃。
几个丫鬟看她在气头上,都不敢去劝,昭予收好行李,见莲池站在门口,她恨道:“你别拦我!我现在连你主子都不怕的。”
莲池道:“晚上未曾进食,这里有些小食,你赶路饿了吃。”
昭予眨眨眼,难以相信这一幕。
她的火气被莲池的举动降了下来,“你也觉得我没做错?”
莲池点头。
那就是了,她没错的,错在沥景身上。
“马车呢?”
“在东门等着。”
莲池送昭予到东门,正好遇到回来的沥景。他颀长的身躯立在门口,挡住她的去路。
昭予不想看他,直接从他身旁穿过,刚和他错身,肩膀被人握住,一把就提了起来。
沥景几乎是像提着一件货物一样将她带她回屋的。
有时昭姝生病,沥景会横抱着昭姝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昭予总会在他们身后巴巴地看着,然后盼望有一日也会遇到一个英伟的男子温柔地将她抱在怀中。
她嚷了一路“要回家”,沥景一进屋就将她扔在床上,反锁房门。
“我不该在人前训你,但你这样离去,被别人看见会怎么说?侯府和秦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他是怎么都有理的。
昭予索性盘腿稳坐在床上,和他一一算起账来。
“我念书少,不知这也会没脸面。我只知道啊,缕衣阁却不是什么干净地方,夜夜宿在缕衣阁的男人才不要脸面。”
她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原本为了讽刺沥景,但尾音轻挑,由她清脆的嗓音说出,像唱曲儿一样好听。
“昭昭,你怪我不理你?”
“不许你叫我小名。”
她气怒地鼓着双颊像只圆滚滚的河豚,娇憨可爱。
方才拉扯回屋的途中,昭予的衣领被弄歪,露出皎洁的脖颈和半截秀丽的锁骨,她自己都未曾注意。
“无人教过你出嫁从夫的道理?”他向来是权威的那个,不论战场还是朝堂,他的话都是毋庸置疑的,这是昭予第一次反抗他。
“你说过我们是假夫妻。”
那日艳羡济川女子的十里红妆,宾客满堂的婚礼,都是假的。
“你是昭姝的妹妹,我……”
“昭姝昭姝!既然知道我是她妹妹,你为何要答应娶我!”
既然娶来,为何又不尽责?
“呵……”他唇间迸出一声浅笑,这是成亲后昭予第一次听他笑,又带着嘲讽,又冷酷,“真是个贪心的小家伙。”
昭予简直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总有本事颠倒黑白。
从今往后,沥景是她最讨厌的人。
就在昭予爆发前一刻,沥景勾起的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她透亮双眼中的怒意灼人,小脸煞白,却显得两瓣樱唇更加嫣红。
昭予还不明白沥景为什么要突然亲她。
昭予快被他吻得喘不过气,双手无力地揪着他的衣领,想叫他放开自己。
她是昭姝的妹妹,他怎么也吻的下去?
察觉到她或许快要晕厥,沥景才从她的唇上离开,气氛有些诡异,昭予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可沥景平日稍显苍白的唇色十分艳丽,他斜挑的眼角泄下寒意,变得妖气十足。
沥景的拇指在她唇边轻轻摩擦了两下,拭掉她嘴角的唾液。
昭予从未见过这样轻佻的沥景,和她认识的沥景判若两人。她悲哀地想,她哪有机会知道沥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她,只是她没见过罢了。
沥景见她不说话,拍拍她的头顶,“你我只要一天有夫妻之名,你是去是留都由我决定。乖乖睡一觉,明天就都过去了。”
昭予不甘心,沥景对她的态度,摆明了只有两个字:随便。
昭予最讨厌被人误会而受委屈,今日之事今日解释。她不甘地说道:“小四儿说今天是你生辰,我才去跳舞的。”
他淡淡“哦”了一声,“是么?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苦读书
济川和江原女学之间的论辩兴起之后,引来民间学术的密切关注。
昭予起初还能看得懂赵菀她们写的话,等后来她们开始引经据典时就不大能懂了。这场论辩本来是因她所起,可她却像个凑热闹的,每天只知道谁又发文抨击谁,全然不知她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自莲池因她私自见了李时萱被罚后,她就不再去和李时萱说话了,也不敢招惹莲池。
莲池这人和她主子一样的冷,平时都冷着脸,没人见过她笑,就连她的睫毛都似结了一层霜。
就连年纪最大的柳絮也不敢和莲池说话。
平日里没人敢来拜访昭予,就算到了门口,都被莲池那张脸吓了回去。
昭予看书看得发闷,求了莲池允许出门去湖边散步,也许因昭姝落水一事给沥景落下了心理阴影,昭予在湖边没站稳险些失足落下,被莲池一把捉住。
莲池身量比寻常女子稍高,又比昭予年纪大,昭予在她面前不过是个小女孩,就连重量都占不了优势。
昭予朝她调皮地眨眼,“我会泅水的。”
莲池一把松开她,并不搭理。后来在亭子里遇到了李时萱,昭予可怜巴巴地望着莲池,“我能去找时萱姐姐吗?”
莲池面无表情,“我陪你去。”
昭予其实也没特别的事想问李时萱,无非是“时萱姐姐可曾入过女学?”
李时萱听了失笑,“你这是存心取笑我呢?我自打记事起就待在那不正经的地方了,哪来上女学的机会?”
昭予又问:“那可读过书?”
李时萱说:“从小嬷嬷就叫我们读《女德》,嬷嬷说,我们虽出身低下,但不可自暴自弃。原先以为是真心为我们好的,见的人一多,才晓得原来懂得些诗词也不过为了吸引士大夫们的注意。
“我不爱读书,心想男人喜爱就够了,何必非饱读诗书呢?所以也只读了最通俗的孔孟。但要说起来,如今世情也是真不相同了,以前都说女子读书无用,可现在女学盛行,只要读过书,就不会被人欺负。”
昭予不曾想李时萱会如此坦白出身,这令她有些自惭形秽,好像自己一直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时萱又感叹起自身,“你姐姐昭姝向来看不起我,我若有她那个命,她那智慧,还会去靠讨好男人为生?”
昭予回屋后一直闷闷不乐,李时萱都读过孔孟,这样看来她倒真是沥景所说的“无耻”。
女学间的骂战愈演愈烈,眼看整个江原的女子都被牵扯其中,祸因自己而起,昭予也觉得自己不能再坐视不理。
恰逢江原议郎何鄄前来济川述职,其女何其华与昭予曾同上女学,算是闺中密友,在家里缠了父亲好一番,何鄄才答应带她一同来济川。
何鄄是向沥景述职,何其华寻到见昭予的机会,两人关上闺门,待何鄄述职完毕,也不见说完。
何其华的到来对昭予来说如同黯淡夜里的一束光。这深宅大院里人人像隔着一层霜,看得到,摸不透,实在寂寞。
何其华此番是带着女学所有同学的心声而来:“只要你一句话,我们也得用墨水淹死那赵菀!一个姨娘也敢给你下绊子,真当我们江原女儿好欺负!”
昭予也有怨气在心,平时这些话不敢和其他人说,眼下好不容易有了个能说话的人,她也憎恶地将心中郁气全部撒出来:“原以为她是侯府的姨娘,又是个念过书的,眼界总会不一样,谁晓得也是这般刻薄!”
闺房话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用晚膳的时候二女才被迫开了门出去见人。
何鄄指责何其华:“秦贤侄如今是侯府夫人,日常不知要处理多少事,你还去打扰人家!”
何其华负气对父亲道:“昭昭嫁到济川来,还有谁能陪她说话?她是侯爷夫人不假,可她也是我同窗啊!”
何鄄也拿这个宝贝女儿无奈,这一幕看得昭予好生羡慕。
她和何其华同样的年岁,确已失去了承欢父母膝下的资格,被关在这深宅大院里,别说三年,这才一二个月,就受不住了。
何其华也只能留一夜,明早就得走,昭予诸多不舍,却不敢表露出,她只能尽量装着笑容,生怕何鄄回去告诉父亲自己在这里是愁容满面的。
晚上何其华想和昭予睡一处,昭予知道何鄄也得看沥景的眼色,于是第一次张口求他。
万幸,沥景没有为难她。
“昭昭,侯爷是不是对你不好,所以你这么不开心?”
昭予想,沥景无所谓对她好与不好,自打成婚第一天起沥景就告诉她,她们只有夫妻之名。
但这些话却不能跟何其华讲。
昭予道:“侯爷喜欢满腹经纶的女子,你也晓得我,一看到文字就发困。年纪也不够,没能与他谈论的话题。”
济川无人不敬畏沥景,何其华也是,但不管怎么说,她都站在昭予这边。
“我们昭昭会斗蛐蛐会去爬树,侯爷凭什么不喜欢!”
“可我不懂孔孟老庄,我也不会持家。”
“昭昭,你这样说可就不对了。侯爷从前又不是不认得你,怎会不晓得你是什么样?”
何其华的话提醒了昭予。
沥景其实也不是非娶她不可。昭姝没了,他可以和别人订婚,朝里文武臣子那样多,总有个适合他的,何必非得是她呢?
不过她还没能问出口,王府里就传来好消息。王爷大病已愈,功劳全落在了昭予头上。
她这才知道非得是她嫁给沥景的原因。
王府有人算过她与沥景的八字,八字相合而已,嫁过来为病重的黎王冲喜而已。
黎王身体既已痊愈,她也该见公婆了,沥景从军营里回来带她去王府赴宴,同王爷王妃寒暄几句,吃了六成饱就回府了。
王妃不是沥景生母,沥景与她并不亲昵,走完形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离开。但是他没叫任何人看出他的心急。
昭予看出来了,他不想应付的时候,连眼皮都懒得抬。
奇怪的是她和沥景明明没怎么细致相处过,却发现了他这个小习惯。
沥景军营里的事务繁多,昭予不大敢问他回门的事,原本已经打算好自己回去了,直到回娘家前一夜,沥景才派来莲池说:“侯爷明日会同夫人一起回江原。”
昭予心道真是稀奇。
虽然她不知沥景吃错什么药,但还是早早睡下,早早起床,只怕让沥景等她。想到会与沥景同车,她提前温习过了沥景布置的课业,以备车上有话和他谈起。
秋雨替她上了胭脂,又选了件鲜艳的衣服。
昭予天生肤若凝脂,穿素服清丽,穿艳丽的颜色雍容,天生的好姿色。
只是浓艳的妆容掩不住她纯真的眼神,柳絮又是欣慰又是遗憾,只在昭予的背后,敢与秋雨哭诉:“咱们二小姐真是命苦,女人不论高嫁低嫁,不就求一个体恤夫婿嘛!”
秋雨道:“侯爷日理万机,怎能要求他像寻常男儿体贴?再说了,咱们姑娘坚强着呢。”
昭予一大早就在院里等,等了半炷香,又上了马车等。
等到正中午,军营里才派来人说,侯爷要她先走。
昭予从未等过人,为数不多的等待都给了沥景。要等上一回,才知道等待的苦。
她惆怅地望着天,等待这么苦,原来是因为等的那个人他并不会来。
没了沥景,路上倒也轻松,一路上昭予同秋雨有说有笑,回了江原的秦府,见到父母就把一切愁云都抛之脑后。
秦尚是前朝太傅,曾辅佐两朝君王,虽先朝覆灭,在百姓中亦是德高望重。秦尚虽尚儒,却又容纳百家的胸怀,亦不是个老迂腐。
秦母是也出身名家,年轻时是有名的才女。前朝灭亡后秦家来到了江原,为黎王所用,秦父放弃了为官的机会,夫妻二人开始在济川大兴教育,尤其秦夫人为女学的兴起做出不少贡献。
见到女儿,秦母问的第一句自然是:“侯爷待你好不好?”
“好是好,不过他太忙了。”
“侯爷胸济天下,难免会忽视你,昭昭也要胸怀宽广些。”秦父劝道。
昭予还是心疼父母,明明沥景夜夜宿在消香坊,她却要编这样的谎言来骗父母。
倒是没过多久,沥景也赶到了江原。
昭予见到他的一刻,原本的好兴致立马消失。
这个人和她并不熟,却又阴差阳错成了自己的夫君。
新婚之夜他说过要她委屈三年,却从未给过她开心的日子,反倒是牵动着她所有的愁绪。
沥景来了,便轮不到她再和父母卖弄小女儿家的娇憨,她听着父母和沥景谈论在济川新建学堂的事,沉沉欲睡。
等真入了夜回房,她洗漱都顾不得就倒在床上。
到底还是自己的床舒服。
没舒服多久,沥景也来了。
他闩好门,手持一只烛台,向她靠近。
昭予揉着发酸的额头,由躺着的姿势变成坐姿。
屋里原本是关着灯的,昭予没有留灯等人的习惯。沥景手上的一豆昏灯,只照得亮那一截雪白的脚踝和一双不余他巴掌大小的肉乎乎的小脚。
昭予挪到床边,像是故意不让他上床。
沥景见她不肯让,出声道:“起开。”
昭予说:“这是我与昭姝的床,却要和原本要成为她的夫君的人睡。”
姐妹共嫁一夫倒也不是罕见的事,但因为那是她要守护的昭姝,也是守护着她的昭姝,昭予尚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昭予显然是不在乎什么三从四德的,她从未将沥景看成自己的夫婿,更不曾懂得什么出嫁随夫。
她只在乎昭姝。
沥景觉得又可气又好笑,他掌灯,身体前倾,二人的侧影投在床幔上,好似交缠的模样。
昭予立马向后闪躲,沥景却只是伸手去拿枕头。
“我睡地上。”
他这一退让,令昭予觉得自己怎么做都是错。
她下床,踩上绣鞋,跑到柜子前去抱来一副床褥,递给沥景,“我以前打地铺用的。”
“嗯?”
沥景抬眼。
昭予解释道:“姐姐有时候睡得浅,又不敢一个人睡,我怕打扰到她就睡地上。”
“哦……”沥景拉长音,狭长的眸子微眯,掩住其中情绪。
昭予正准备旋身回床上,却听他道:“既然你习惯席地而睡,那你睡地上,我睡床上。”

益言堂
秦府往来宾客都是学术有建树的文客,昭予都已经看厌倦了这些所谓的文学大家,故此并不怯场,前几场论辩都有条有理地将自己的意思阐述了出来。
最后一轮需要一一驳辩对方的观点,她心想自己之前表现不错,没丢江原女学和秦门的脸,这最后一场也不必下大功夫,非争这个头筹。
叫她一个看到书就睡的人拿头筹,她会有压力的。
最后一轮之前有半炷香的休息时间,几位受邀者才一一和彼此问候。
受邀的七人中,昭予确实是最特别的,她年纪不是最小出身不是最好,却是唯一成婚的,侯府夫人的身份让她在姑娘中难免尴尬。
好在她一开始没想要讨好谁,而能站在这里的女子,大多恃才傲物,心眼清高得很,谁都瞧不上彼此。
昭予大大咧咧,不晓得自己早成了这些人的眼中钉。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让她嫁给了沥景,这就是她的罪过。
沥景人如芝兰玉树,又有战功在身,是济川女子心中最好的男郎,而她不过借自己姐姐的便利才嫁给沥景。
昭予也认为自己是配不上沥景的,可——别人就配得上吗?未必就比她更配得上沥景了。
昭予万万没想到沥景会来。也怪她事先没打听清楚,沥景原本就是益言堂幕后主办人之一。
沥景一袭泛白的袍子,水蓝对襟,看外表就像个雅士,但那一双手又确确实实拿过刀剑杀过敌人。
他身边只跟了一个小厮,昭予认得,小四儿,也就和她差不多的年纪,专给沥景跑腿,机灵得很。
到了益言堂,连小四儿都像个书童了。
她原本就爱说话,陈述的时候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没半点怯意,可沥景来了,反倒紧张了起来。
她不知道别人如何,可沥景,一听她说话就睡,他似乎一点儿都不喜欢她说话。
别人在论辩的时候沥景要么喝茶,要么与一旁的评委私语,偶尔抬眼看一眼辩论的人,但目光绝不多做停留,唯一露出欣赏之色的,是顾府的姑娘宜微的论辩。
顾宜微年纪看起来略长于昭予,不知是何原因,她看起来有些憔悴。但这一分憔悴加以书卷气的装点,就别有滋味。
弱柳扶风,大致说的就是这样的女子。
昭予想到了昭姝,昭姝也是这样弱的身子和让人倾倒的才学。
可昭姝内心却是很刚强的,说起话来落地有声,丝毫不愿让别人认为她柔弱。而顾宜微说完一席话已经娇喘连连,昭予想自己若是男子,肯定会保护这样的女子的。
轮到了她陈述,她已经控制自己不去看沥景了,但还是和他对上了目光。
她对第一的席位没什么野心,沥景一来就更没戏了。
沥景逆着光而坐,昭予看不见他眼里的神色,当然看不见更好。
方才六人的辩论都在反驳对方观点,她既然抽到最后一签,做个漂亮的总结即可。
不看沥景时她便不怯场,于是背对着他大方站出来。
“老子云,天下皆知美为美,恶已。万物恒变,求道之人因循其律。天地尚有四季之变幻,有好春夏灿烂者,亦有求秋冬寂寂之景者。世无人皆好之之物,亦无通世之道。
“今我等女辈聚之一堂,有自江河之畔而来,有自山岭之交而来,有自平川旷野而来。中原之大,且分山河湖海,道之所求,岂可一家之言?”
说罢这一串话,见沥景未曾出声反驳,她才松了口气。这些都是死记硬背他的批注,若他此时揭穿,自己只怕得从这二层跳下去,才能谢罪了。
缓了口气,她接着道:“济川女学认为今女子当以革除旧癖,以读书立世,而我江原女学则持女子立世之道,非以读书为唯一道法之见。你我来此人世,先为人,而后为男女,既然求平等,男儿尚有读书从戎之权,为何身为女郎只能以求读书而获敬重?”
一想这些日子济川女学的咄咄逼人,激起她奋发之心,抬高声势,以她当年在江原女学斗虫上树之势愤然道:“世上既无恒道,济川女学又何必鼓吹女子不学既是无用?不求真知,讨好时风,以己之间概之世情如此,焉是尔等所求之道?”
沥景从某些程度上影响了她的发挥,好在最后还是准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她在发言的时候忍住没有看沥景,也不知沥景究竟有没有把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等掌声响起以后,她才深深呼了口气。
最终头筹落在了顾宜微身上,昭予只觉得口渴,不过秋雨已经提早买好了果酿等她。
沥景用官话做完总结,本期益言堂也就结束了。昭予开心的是有人替她抱不平,认为她应该拿头筹而不是居第二。如果不是沥景避嫌,她还是有夺头筹的机会。
她不知应否等沥景,因为他还与评委在叙旧。她和沥景不是一同前来,也不必一同回去,她便先下了楼,快到楼下,听到小四儿的鸭子嗓喊道:“夫人等等!侯爷叫您上去。”
回到二楼,昭予才发现原来这次参加论辩的人都未走,倒是她心急了。
评委中有秦父的相识,也有秦父的门生,她冲着他们欠身行礼。因在外头,尤其是益言堂这样重道的地方,她也向沥景行了妻礼。
其中一个评委对参与辩论的女子们道:“秦世侄虽因综合原因未拿头筹,但所论之理确实难得。我先前也看过《问道赋》,天下有南北之分,学派有儒道法墨之别,而天道唯一,问道之路纵不止一条,问道者不应拘泥派别之分。问道的尽头,应当是拥有容纳山海的胸怀。”
昭予抬头去瞥沥景,见他面色如常,她的心却揪起来了。
回去的路上她被沥景抓到自己的车马中,诚惶诚恐。
“你可知剽窃罪过?”
沥景一上车就问。
昭予做贼心虚,摇头。
“人不学事小,贪婪罪大。抄袭剽窃,与盗贼无异。”
昭予辩解:“我只是无意看了你的笔记。”说罢又觉无力,本就是她的错,而且就算不是她的错,沥景也不认为她是对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在侯爷眼里,我不学无术还贪得无厌,什么都是错。我是偷了你的笔记,但我只是认可你的思想,如果这也算偷,侯爷,您敢说自己一辈子不会偷东西吗?”
“歪理。”沥景斜睨她一眼。
她受不了他这种将自己强行禁锢身边却又盛气凌人的样子,如果允许,她立马跳车。
可她不敢呐,尊严事小,保命事大。
“我底子虽差,但就这次论辩,我不认为我比顾宜微差,又凭什么因你的缘故我就不能拿头筹?你没看过我的文章,只因思想沿用了你的,就说我剽窃,你才是蛮不讲理。”
“你又是如何所得我的笔记?”
“偷的!”她破罐子破摔,“你将我送官府好了。”
沥景仍面不改色,“顽劣。”
都说儒士迂腐,昭予自小跟着父亲见了不少,可都没沥景这样威严的。
“手心伸出。”
“啊?”
昭予不敢不照做,怯生生地伸出右掌,完全没有方才大义凛然的样子。
沥景食指中指合拢,另一手握住她纤细的皓腕,打了下去。
他的力道其实不算重,但让昭予难以置信。
“你……你打我!”
沥景收回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然后从嗓子里闷出一个音。
“嗯。”
昭予从前不知道自己也能这样有骨气,因沥景打了她,她便整整半月未和他说一句话。
其实倒不是打疼了,而是她讨厌打这个动作,秦父最生气时也不过说过她两句重话。
半月沥景几乎夜夜宿在她这里,可二人半句话都不说,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惜给他。而冷战的好处,是沥景对她的管束不再严格。
从前沥景只许她在屋里闷着,最近却能让她出街了,虽去哪都有个莲池跟着,但也好歹能迈出侯府。
她在益言堂一战成名,已有人认出她便是写出《问道》的那位奇女子,靠着这个名堂她获利不少。
不论去街上买什么,卖家都会多送她一些,回去的时候满载而归,她不禁感慨:“还是读书好。”
昭予心情大好,多买了几匹布料,通通带回府里。
回到府里,莲池放下怀里抱着的布料就要抽身离开,昭予说:“你喜欢哪个?”
莲池定住身,却不回头,淡淡道:“都不喜欢。”
昭予:“都不喜欢就是都喜欢,秋雨,把这些布拿去全照莲池的尺寸做成衣。”
秋雨憋着笑:“是,姑娘。”
莲池依旧冷酷道:“不必多此一举。”
昭予不管,“做好了你若不穿,我就告诉侯爷是你偷他的批注给我。”
莲池唇角无力地牵动,“夫人要跟侯爷说话了吗?”
昭予:“……”
几日后昭予见到莲池,吩咐她:“上次的衣服做好了,还余下几匹好料子,你回头送到浮棠苑去,我听人说李姐姐长家时克扣了不少吃穿用度。我又没去过浮棠苑,自己不好出面。”
本以为莲池会冷酷地接过料子离开,昭予却听到一声轻蔑的冷嗤,“浮棠苑那位可不劳夫人挂心。”
昭予知道浮棠苑里住的浮棠曾是沥景身边的人,而莲池亦是沥景身边的人,莲池头一回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昭予稀奇得不得了。
晚上传来沥景要宴客的消息,昭予才知道莲池为何那样说。
因为是私宴,用不着她这个正房作陪,陪在沥景身旁的正是浮棠。昭予说不出心里是甚么感觉,总之就是堵得慌。
她嫁给他,不论是否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可不就是为了当他身边陪着他的那个人么?
下弦月被乌云遮蔽,后半夜下了一场急雨,昭予被惊醒,再也无法入睡。
今夜沥景睡在浮棠的身旁。
她握着心口发凉的玉佩,痴痴道:“昭姝,是我太贪心。”
夜雨匆匆,第二日只留一地的斑驳痕迹和浓厚的晨雾。
晨雾消散,昭予带着纸和笔墨在亭里画画,她原本也就是被湖中雨打过的荷花吸引,拿笔来随意涂画,没想画出甚么名堂。
正巧遇到赵菀,二人明面没见过几次,都是用笔锋交手的。
赵菀瞥了眼昭予笔下的画,其实她并瞧不上。
赵菀今日只穿了件薄衫,虽是夏日,但雨后天凉,昭予替她冷。
“夫人好兴致。”赵菀开口。
昭予轻轻应了声。
“妾身先为之前的举动向夫人道歉。”
昭予闻言,停下笔,“唔,难为你了。”
“夫人也不必讽刺我,你我同在这后院里,伺候着同一个男人,说到底,同病相怜。前段时间你我争得那样厉害,侯爷却是不管不问的。浮棠苑那位不过是咳了几声,都能传到侯爷耳中。”
昭予下意识地不想和她做同类人。
她还有未完的事要去做,而不是在宅院里和许多女人争一个男人。
沥景对他们来说是天是地,可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
“不是还有外头的狐媚子么?让他们去争好了。”
“看来是我高看夫人。”
“难不成我还能叫他不去找别的女人?赵姐姐,你跟侯爷的时间比我更久,他什么秉性你比我更是清楚。我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闲心。”
赵菀莞尔一笑,觉得这姑娘真是有趣。
“你不愿留住侯爷,可昭姝姑娘呢?昭姝姑娘为了留住侯爷却香消玉殒,你就不想给昭姝姑娘报仇?”

上药难
骑了半天马,昭予是什么都没学会。夜里回去,大腿内侧又痒又疼,她沐浴时查看了一下,居然擦破了皮。
她在侯府中唯一学会的便是万事找莲池,莲池替她看了一番,判定这是骑马弄出来的伤。原本想要拿药给她,才记起这不是侯府,那些跌打损伤的药都没带。莲池想了想决定,这事还是得跟沥景报备。
昭予原本打算带着伤睡了,睡前却被沥景找上门来。她疑惑地看他——不是说好不睡一起的吗?
他手上拿着一只细致的白色瓷瓶递过来,道:“把药涂在伤处。”
她正疼着,觉得是见到了救星,接过药就等他离开后上药。
沥景原本没多想,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会自己上药吗?”
确实是不会的。
她想,受伤的地方太害臊了,总不能让他来上,“叫莲池帮我上药。”
沥景走上前,道:“她也是个半吊子郎中,这别苑只有男大夫,倒也不好替你上药。”
昭予还正思索着对策,只见他突然探身过来,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他拿过她手中握着的小小药瓶。
昭予道:“怎么?”
沥景说:“将裤子脱了。”
“……”
沥景转过身,背对着她,“把伤口露出来。”
过了一阵身后有了动静,他冷着脸道:“没叫你脱光。”
等身后没了动静,沥景才回过身,他倒不想去瞧她那张红得要滴血似的脸,可是无意瞧上一眼,见那娇艳的一张脸,不觉想多看看。
赤条条的两只腿白得晃眼,罗袜已褪,细嫩的十根脚趾是珍珠贝壳,玲珑可爱。
他的手伸进去,不够上药的空间,昭予已经面红耳赤了,“我还是自己……呀!好痛!”
猝不及防的灼痛感使她惊叫出声,昭予不是那种矜贵的性子,开心就笑伤心就哭,疼了也直接喊出来。
沥景埋头给她料理着伤处,并不在意,只是淡淡说:“忍着。别这么紧张,我不好上药。”
昭予恨得翻白眼瞪他,沥景自然是看不到的。等他上完药,她立马看向自己的两腿间,只是擦红了而已,倒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伤,怎么上了药就这样疼?
“那我明天还能学骑马吗?”
“嗯,早些休息。”
昭予受伤不能骑在马背上,于是沥景将她侧放在马背上,他牵着马领她在小栾坡上四处游荡。
秋高气爽,气候怡人,昭予渐渐被景色吸引,心里的厌烦事都烟消云散。
她看看天,看看云,看看远方树,再看看沥景。
他留给她的是最熟悉的背影。
马蹄在草地有韵律地踏着,也在她心里惊起涟漪。
她努力地记住这个画面,因为她知道这是此生唯一一次与他共赏这样好的景色。
沥景不喜欢聒噪,她也不再说话讨他嫌弃,这个时候就该安安静静,用心体味,用心铭记。
沥景把马牵到树下,绑在树上,嘱咐道:“我记得前面有一处湖泊,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他说罢就走。
昭予从前觉得他高大,可在这茫然天地间,他的身影不过一个模糊的点。沥景的马很乖,也不乱动,昭予就抱着马脖子睡着了。
等她醒来,眼前是湛蓝一片。
身下草地柔软,却不潮湿,她低头看,原来是躺在沥景的披风上。
他在湖边喂马,这一刻,昭予觉得自己的心要被夕阳的金光融化。
她收起沥景的衣服,折叠好抱在怀里,她刚才的睡姿不大好,压了一条腿。原本腿上破皮就疼,还有一只腿被压麻,只能一瘸一拐去找沥景。
“我可以摸摸它吗?“她指着沥景的马。
沥景错开身,给她腾出位。
昭予先试探着伸手去摸它低垂的脖颈,见它并不反抗,如受了鼓舞般,一下一下地替其梳理马毛,动作温柔而流畅。
“它有名字吗?”
沥景道:“捡到的时候就是匹野马驹。脖子上系着铃铛,都知道是我的马,不需要名字。”
昭予又说:“可自古名将的战马都有名字的,你怎么不给他起一个?”
沥景被她的问题弄得烦心,“原本就是畜生,起了名它也听不懂。”
“可我听说马儿都会认主人的,认定了就会一直忠诚,反倒是人,从来缺少畜生的这份忠贞。”
她说罢才想起自己这话似乎有点含沙射影了,忙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起了其他的事。”
“看不出你脑袋里倒是装了挺多东西。”
“那倒不及你,有时我都想,你脑子里装了那么多书,又得装打仗的事,又得装天下的事,沥景,你真了不起。”
“既然知道我忙,平日就少惹麻烦。”
昭予背过身,冲着马儿吐舌。
身后的沥景说:“有话直说,不要跟我打哑谜。”
昭予:“……”
虽然沥景说话仍是不中听,但昭予觉得比在济川侯府里轻松多了。大概是因为这里蓝天碧草,一眼望去只有自然的壮阔景观,她的心境开阔了,沥景的心境也开阔了。
过了一会儿霞光铺满天空,湖面是一面镜,将天上的颜色完完整整地还原。
无论山水秀丽的永安府还是密林茂盛的济川,都没有这样的景色。
昭予被眼前的美景惊呆,沥景说:“你这趟来算是赶上了景色最好的时候。”过了一阵他又说:“不过比不上小阴山草原上的景色。”
她此时并没在意他的落寞,全然被美景吸引,“这里也很美。”
可过了一会儿,夕阳落下,月亮初升,谁都无能为力留下夕阳那壮美一刻。
昭予去偷看他的侧脸,他侧脸的每一条线都很清晰,像被刀雕刻过一样。她捏了捏自己的脸,娇憨有余清隽不足,怎么也不像能与他比肩的人。
她不禁想,他是否带别人看过这里的景色,或者更美的景色?
她也渐渐明白,景色纵然美,但若身边是心上人,这样美的景色才值得铭记。
与心仪的人在一起,何处都是良辰美景。
等到饥肠辘辘的时候,不得不回去了。昭予留恋不舍,沥景说:“往后有的是机会来看。”
昭予直快道:“往后哪有机会啊……三年很快的。”
沥景嗤笑道:“那就让你心上人带你来。”
昭予叹息,她的叹息连同眼底的不舍都淹没在了草原汹涌的黑夜里。
她心想:既然这样的景致,下一次陪她的还是沥景才完整。
昭予和沥景关系转好,秋雨最是乐见,兴冲冲地和正在洗衣的莲池说了这事。莲池一脸淡漠:“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昭予伤好了后,很快学会了骑马的一些基本动作,现在也能自己骑着小马驹慢慢溜达了。
她的小马驹是沥景亲自选的,通体雪白,用昭予自己的话来讲,放在马堆里,如同鹤立鸡群。
白天沥景去狩猎,她就在马场遛马。
马场有许多小孩子,大多是马夫家的孩子,瞧见这样一匹马都围了上来。
昭予自己是个半大的孩子,见到这么多孩子,玩性大起:“你们谁会骑马?”孩子都争先恐后地举手,她说:“你们当中马术最好的可以骑。”
这些孩子虽然小,但知道她是贵人,也就自觉听她的话,推举了其中马骑得最好的一个男孩儿。
那男孩儿又黑又瘦,昭予问他:“你多大了?”
男孩说:“十一了。”
昭予心想,就比自己小个三四岁,怎看起来这么小?
“那你骑吧。”
那孩子自己踩脚蹬上马,动作比昭予娴熟多了,他先骑马在马场内圈慢慢溜达一圈,周围孩子发出不满的嘘声,激将法最管用,他拿起辫子抽马尾,在外圈驰骋起来。
昭予有些心惊,一个小孩,骑这么快没事吗?
她的担心很快就成真,孩子的尖叫传来,她旋身去看,但根本来不及。马的速度太快,那孩子已经被甩到地上。
孩子们围上去,议论纷纷,昭予来不及听他们的七嘴八舌,问道:“大夫呢?”
其中一个孩子说:“要是崔驰他爹知道他骑了贵人的马,肯定得打死他!”
昭予想,也不知道摔成什么样了,反正孩子现在是昏迷的,他爹不打死这样拖下去也得死。
她厉声道:“到底在哪!”
她心里也是怕的,一怕这孩子有事,二怕被沥景知道了她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有个孩子说:“要不去找阿六!他懂医,上次哑巴赵干活被顶棚砸伤,就是他治的!”
昭予问:“阿六是谁?”
一个年纪稍大的孩子说:“是马场的奴隶。”
昭予之前知道,马场的奴隶有些流放的罪人,有些是奴隶。
她道:“阿六在哪?你们谁去找他?”
一个瘦竹竿自告奋勇:“我知道他在哪!我来的时候他正在修马棚,我去找他!”
没过多久那小孩就带着阿六来了。
阿六脸上也戴着奴隶面具,昭予也来不及瞧他到底是什么样,赶忙说道:“这孩子从马上摔了下来就昏倒了。”
阿六横抱起倒在地上的孩子,往一个方向走去。
昭予随着孩子们跟着他跑。
他把孩子带到了自己的住所,说是住所,十分简陋,比马棚好不到哪去。
昭予要进去看,却被那个阿六拦在外头,“我得给他做个全身检查,贵人请回避。”
昭予道:“请你一定要治好他啊。”
那人说:“会的。”
他关上了门,昭予就在外头等。她心里惶惶不安,还想着要怎么跟沥景解释今天的事。
突然角落里滚来一只皮球,正好到她脚下,她顺着皮球滚来的轨迹看过去,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
她将皮球踢到小男孩面前。
小男孩又踢过来。
她这次却把皮球藏在身后,调皮地笑嘻嘻道:“想要?到姐姐这里来。”

薄幸郎
昭予有次同昭姝睡前夜谈,姐妹俩处一块儿,话总是格外多。昭姝原本是个贤淑的性子,但和昭予凑一块就不同了。
昭予话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总是能逗笑昭姝。
那次也不例外,可到最后,昭姝却哭了。
昭予还是不知道昭姝流泪的原因,但昭姝从前一直是个坚强的人。那夜她们照旧谈最隐秘的女儿心事,昭姝的所有心绪都离不开沥景。
昭予不像昭姝那样与沥景熟悉,她认识的沥景,很大一部分都是从昭姝那里听来的。
什么君子如玉,现在看来只是昭姝的片面词。
昭予只晓得他是薄幸男儿。
自那日沥景吻过昭予后,就再也没来过昭予这里。再后来,听到的都是浮棠苑和缕衣阁的明争暗斗,昭予已经习惯像听书一般听着这些传闻,最后一笑置之。
转眼到了八月,昭予将度过第一个离家的中秋。
也是第一个没和昭姝在一块儿的中秋。
李时萱和赵菀都回了娘家,昭予因没得沥景准许而不能回去。柳絮和秋雨几个忙活了半天,在自己院子里摆了一顿席,叫上莲池和院子里其他下人,刚好凑上一桌。
月亮又圆又亮,昭予觉得自己心里却缺了一块。
秋雨白天出门特地买了一份糖元给昭予,她吃了一块,眉头皱起,“到底比不上老滋味。”
秋雨道:“济川什么都甜得发腻,也只能将就。”
今夜昭予的胃口独独不好,正要搁下筷子,主院来了人,说是沥景叫她去宴客。
昭予想,自己哪会招待客人呀?
而昭予却想不到,这辈子还能有机会再见到段九郎。
她愣在原地,沥景招手叫她去坐,她也没有看见。
沥景遣散下人,道:“愣着做什么?快来见过韩煦先生。”
那明明是段九郎的脸,段九郎的音容笑貌,为何沥景叫他韩煦?
昭予怀着戒备走到沥景身侧入座。
韩煦冲她和煦一笑,“在下韩煦,见过夫人。”
昭予试探问道:“你见过我?”
她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韩煦道:“沥景兄与夫人成婚当日,韩某也曾是宾客中的一员。”
昭予迅速地想,他直呼沥景而非叫他侯爷,那他们相识也得是沥景封侯之前的事了。沥景成年封侯,可那时段九郎应正在遥遥大漠流放。
男人们兴致勃勃地饮酒,并没有太顾及得上她的地方。过了一阵沥景先醉,昭予便叫人扶他去了浮棠苑。
只剩她与韩煦两个人了。
她声音微弱,似是自言自语,“段九郎?”
“一别多年,看来姑娘过得很好。”
是记忆中那个琴师清润的声音。
昭予不可置信地握紧帕子,克制自己要立马与他相认的决心。
“那你呢,这些年还好吗?我搬到江原之后,给你写过几封信,但从没回音。”
“刚到大漠的第二年就遇上战事,我同时阿青他们走散,原以为必死无疑,却遇到了侯爷的兵马,这才得救。这些年幸得侯爷照拂,如今在王爷身边为官,一切顺遂。”
“阿青他……”昭予原以为都是小时候的旧人,早该忘记,但这些名字再提起的时候,她仍能清楚地记起每个人的脸。
“他和那个孩子呢?”
韩煦道:“我这些年一直都在找他们,但犹如大海捞针。”
昭予道:“姐姐已经没了,请先生务必找到那个孩子啊……”
提起昭姝,韩煦叹气一口。
“你跟我一起学琴的事还历历在目……时日如飞啊。七夕那夜在消香坊见你跳踏歌,仍与小时候一般。”
昭予惊道:“原来那日侯爷是去会先生了,我竟只顾生气,没看到先生……”
“我同侯爷说过与秦府旧识一事,看来侯爷是记在了心上,今夜才促你我相见。”
昭予轻咬下唇,她不愿相信沥景会这么好心肠的。
但段九郎不会骗她。
能与段九郎在中秋见面,她做梦都不敢想。
自见过段九郎之后,昭予便想办法去谢沥景一回,问过莲池沥景的喜好,莲池只是摇头,再问小四儿,小四儿也想不出沥景有个什么特别的喜好。昭予上次跳舞已经被他骂了一通,不敢再提这事了。
她小时候跟段九郎学过一段时间乐理,但还没学出名堂段九郎就被流放了。如今好不容易重逢,他以韩煦的身份教起她乐理。
李时萱羡慕道:“韩夫子可是很难请呢,这下谁还敢说侯爷对妹妹不好的?”
昭予没忘要答谢沥景的事,可问了李时萱,李时萱也说不出沥景喜欢什么。
后来昭予想,沥景从前跟昭姝好,家里有又三个妾氏,外头还有相好的,他八成是最喜欢女人的。
这她就没辙了。
正在发愁时,她看见赵菀的丫鬟抱了几本新书去东篱苑,恍然大悟。
沥景不正喜欢有才之人吗!
昭姝如此,赵菀也是如此,他先前不还逼自己念书来着。
自从《问学》《问道》两篇文章受到追捧后,昭予再也不觉得写文章是件难事。
先定主题,再依据主题找经典引用,随后自己串串文字就行。
既然是给沥景写的,自然该狗腿子一回,她把由古至今的好男儿都描写了一遍,来影射沥景是当世男儿典范。用她自己的名字发表这文章实在是不庄重,赵菀号东篱居士,昭予就想给自己找个好听的笔名。
昭字有光明之意,她出生于永安城郊的苍山下,便直接把笔名起作明山。
起名时昭予没想到这个名字会被误解是个男人的名字,等文章发出后,方知她又做了蠢事一桩。
时局紧张,民间流传的辞赋都就一些严肃的话题来谈论,多年没出这种只论风月的文章。人人都看得出那篇文章字里行间都是对济陵候的溢美之词,坏就坏在“明山”二字实在太像个男子的名号,一时间民间疯传,说这是哪个男子对济陵候的求爱之辞。
秋雨本不知这是昭予写的,从街上听到这言论觉得甚是好笑,回去当笑话说给昭予听。
昭予一阵面红耳赤,见下人都在笑,她憋红着脸喊道:“不许笑了!”
这事确实给沥景造成了困扰,朝堂之上满是关于他的议论。大家都怕他那张铁面,好不容易有个趣谈,怎能放过他?
沥景派人找来那篇赋的原稿,一看字迹就知是谁做的。
他扶着额,暗骂:“蠢货。”
浮棠端来降火的凉茶,“爷,喝口茶去去火。”
浮棠的身影在灯下模糊,十分容易让人联想到“弱柳扶风”,因常年不出门,浮棠的脸色近乎纸色,谁看到都会心疼。
沥景抿了口茶水,觉得今日的茶比往日喝得还要香醇,问道:“往水里加了什么?”
“您前些天都在军营里,奴婢想那地方易生火气,就老早开始炖茶,等您回来喝。”
她从小伺候他,沥景的习性再熟悉不过。
浮棠瞥到案上搁着的那篇文章,一怔,又拿起细看,“这好像您的字。”
沥景说:“像罢了。”
确实只是像。沥景虽然事事严格自律,但字迹却很狂放随意,这幅字乍看像沥景写的,但每一收笔处都小心谨慎,比之沥景的字迹多了几分克制。
浮棠替沥景捶肩捏背,过了阵见他神色放松了,小心翼翼道:“爷,奴婢听说夫人在跟韩先生学琴,奴婢仰慕韩先生大名已久,爷可否替我引荐?”
“韩先生曾受秦府恩惠,才勉强应了教她。那玩意儿也没什么好学的。”
浮棠被他拒绝,眼底也没流露失望。
“只要爷平平安安的,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昭予被沥景逼着澄清自己的身份,这次虽闹了笑话,好在沥景没有计较。待她认领了“明山”的笔名后,那封狗腿子的诗赋倒成了一段美谈。
趁着韩煦来授课,她把这次事的原委都告诉了韩煦。
“侯爷这脾气我是真琢磨不来的,以前我只知道他迂腐,不知他竟然还小心眼。我以前还觉得他是个端方男儿,现在才发现,简直又迂腐又好色,这样的男人不都喜欢听人讲他好话?那我就夸了啊,谁知起错笔名闹了个大笑话!”
昭予没注意到韩煦脸色突然肃沉下来,好不容易逮着说话的机会,她可不能放过,“就说这学琴的事吧,他也不是不知道我是个贪玩的料,非得让你来教,我又能学出什么名堂?只怕他心情不好时又要说我不自重了。他想叫我变成昭姝,可我不是昭姝。兴许昭姝喜欢这种阴晴不定的,我可没昭姝的大肚量。”
韩煦又想笑又想斥她,生怕她越说越过分,终于叫了她的名字:“昭昭!”
昭予:“何事啊?”
她话音刚落下,身后传来一股子寒气。
“迂腐、好色、阴晴不定,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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