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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履薄冰全文小说石越朱翊钧最新章节

石越 著

女频言情连载

码字写到一半突然有些话想说,干脆提前感言吧。一、关于作者。开门见山,不是什么大神马甲,这是我第二本书,第一本玄幻脑残跟风文。写了四十万字,虽然成绩不错,但因为身体问题,无奈切了,回过头的时候,追读已经掉完了,于是无限期停更了。之后便构思了这本历史文。作者看网文很早了,第一本书忘了那一年看的了,名字叫天辰,被开后宫收女惊讶坏了。之后好像是斗破苍穹,那时候的我看的浑身颤抖,第一次感受到网文的魅力。后面基本上每一本爆火的小说我都看过,历史文更是某段时间的最爱,从新宋、宰执天下、临高等等。以至于大学的时候一度动了写小说的念头。可惜,那时候忙着考插班生,后面又在刷绩点,终究没能动笔。也就到了这两年,工作年限上来了,有了变动后,清闲了很多,平时...

主角:石越朱翊钧   更新:2025-01-06 18: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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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石越朱翊钧的女频言情小说《如履薄冰全文小说石越朱翊钧最新章节》,由网络作家“石越”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码字写到一半突然有些话想说,干脆提前感言吧。一、关于作者。开门见山,不是什么大神马甲,这是我第二本书,第一本玄幻脑残跟风文。写了四十万字,虽然成绩不错,但因为身体问题,无奈切了,回过头的时候,追读已经掉完了,于是无限期停更了。之后便构思了这本历史文。作者看网文很早了,第一本书忘了那一年看的了,名字叫天辰,被开后宫收女惊讶坏了。之后好像是斗破苍穹,那时候的我看的浑身颤抖,第一次感受到网文的魅力。后面基本上每一本爆火的小说我都看过,历史文更是某段时间的最爱,从新宋、宰执天下、临高等等。以至于大学的时候一度动了写小说的念头。可惜,那时候忙着考插班生,后面又在刷绩点,终究没能动笔。也就到了这两年,工作年限上来了,有了变动后,清闲了很多,平时...

《如履薄冰全文小说石越朱翊钧最新章节》精彩片段


码字写到一半突然有些话想说,干脆提前感言吧。

一、关于作者。

开门见山,不是什么大神马甲,这是我第二本书,第一本玄幻脑残跟风文。

写了四十万字,虽然成绩不错,但因为身体问题,无奈切了,回过头的时候,追读已经掉完了,于是无限期停更了。

之后便构思了这本历史文。

作者看网文很早了,第一本书忘了那一年看的了,名字叫天辰,被开后宫收女惊讶坏了。

之后好像是斗破苍穹,那时候的我看的浑身颤抖,第一次感受到网文的魅力。

后面基本上每一本爆火的小说我都看过,历史文更是某段时间的最爱,从新宋、宰执天下、临高等等。

以至于大学的时候一度动了写小说的念头。

可惜,那时候忙着考插班生,后面又在刷绩点,终究没能动笔。

也就到了这两年,工作年限上来了,有了变动后,清闲了很多,平时除了开开会没什么别的事。

作者又是一个表达欲比较强的人,恰好我对象说起脑残文,我不屑一顾。

她说那你写一本,我当天晚上就写了一个开头内投起点。

有些意气用事,却也开了扇门。

上本书断更的时候,我还在住院,就想着下本书写点自己喜欢的,哪怕没什么噱头也没关系。

然后就写了这本书。

很开心有这么多读者喜欢。

二、关于成绩和感谢。

这本书能有现在这个成绩,我是万万没想到的。

毕竟内投几次都没过,说是没噱头。

看过我第一个单章就知道,那时候试水加入库,两个推荐涨一百个收藏,四轮推荐,每一轮吸量都只有平均线一半。

好在后面来了智能推,开始给我精准推送喜欢这一类文的读者,数据慢慢就好起来了。

第四轮推荐的时候,编辑说有机会强推,我就一直没上架。

然后就是等到这一周,终于是上了三江。

这得感谢新书期所有追读的朋友。

幼苗也追读,真是苦了你们了(笑)。

三、关于剧情。

首先说一下人设,还是有很多人不认可,或者说质疑。

这里要说明的是,历史人物的人设,我自己设定了就没有讨论的余地,不可能中途更改。

如果不喜欢,不勉强强行看下去。

然后,关于高拱真的这么猛吗?张居正真的就这么无私吗?之类的话题。

我有一个很重要的创作理念:

从传播学的角度来说,意志力强大的角色,会得到人们发自内心的认同。

哪怕外在表现是固执。

所以可以看到,高拱比历史上厉害,张居正也比历史上更像完人,男主也总是十岁还在那儿装逼。

都是基于这一点创作的。

关键角色,要有自己的理念、思想、动机,以及最关键的,不可动摇的意志。

至于这些人历史上是不是真这样?我不在乎,因为我是写小说的,我的第一位是把故事写得精彩。

以及,我希望他们是这中人物,而不是纳头便拜的提线木偶。

接下来要出场的人也是,海瑞、徐阶、李贽等等。

无论好坏,哪怕是徐阶,也会有支撑自己行为的理由。

这或许不是历史人物本身,但,至少是我心里的历史人物。

这一卷是男主参政的过程,下一卷大致是托政内阁,男主负责日拱一卒的改革。

过程会比较慢,动作会比较小,所以时间跨度也会相应拉长。

毕竟海瑞上一次奏疏,就顶得上这一卷的时间了。

四、关于更新

说实话,我有些后悔没有分章节。

虽然是每天一章,但四千字是一章,六千字也是一章。

而别人都是两千字一章,一天两章。

同期新书没上架,基本全都是两千字一章,大家追书多的应该清楚。

所以,这一点我是很委屈的。

我也可以每章拆成2000字,然后这几天的章节,都可以拆成三章,说我爆更了。

可惜,没有回头路,最开始为了剧情完整,就会每一章写完一个剧情点,再发出来。

不论是四千,还是六千。

不过吸取教训,下本书应该2000一章了。

至于上架之后。

这本书我写得很慢,我上本脑残文,上架后一天更新一万多字一点压力没有。

这本一章我要改三次,写完一次,给懂历史的看,给不懂历史的看,自己发之前再改。

而且白天还需要工作。

虽然办公室一般不会进来人,但这个环境,相对来说是不太方便创作的。

码字的时间也相对较少。

至于上架后更新多少。

前期肯定会多一点,毕竟有点存稿。

但是后期真不好说,要么三千字两章,要么就五六千字的大章。

毕竟是赚钱的事,我也想码字机器,像老鹰一样一天两万字,可惜,做不到,摊手。

如果我要逼字数,我也可以像上本脑残文一样,一天一万四,但不可避免的,质量就下降了。

我很明白我这本书凭什么能上三江,得到大家的喜欢。

质量为王。

我不会为了赶字数降低质量,那是自杀。

无论怎么骂我慢,也没办法事,人力有时尽,要尊重客观规律。

恳求大家口下留情。

五、关于群

最近又有新来的小伙伴问读者群的事。

这里再次说一声抱歉,因为不可抗力,作者要建群很麻烦,所以只能暂时搁置了。

六、最后

这一层问答,作者待会开大会摸个鱼,尽量回复大家。


松江府!

这三个字在高拱心中翻腾不止。

他突然明白,今早一出门,张居正为何与他说起松江府徐阶的事情。

也突然明白最后那句“若是不顾朝局争权,岂不是有篡逆之心”是所指何处。

原来……都是为这一刻准备的。

好一个张居正。

原来彼时便是以胜者的姿态,提前示威与警告。

恐怕昨夜,他便联合李氏跟冯保李进那些人,控制住了陈太后。

今日又连同着皇帝,用中旨逼迫他。

高拱拿着诏书,半晌没有言语。

既未领旨谢恩,也不说乱命不奉。

此刻,场上万籁俱寂。

都看向高拱。

高拱兀自看着手中的诏书,自嘲一笑。

尊荣,呵,好一个尊荣。

上柱国,开国时常封,但,那是因元之旧,官未定也。

之后这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当初世宗要封严嵩上柱国,严嵩便推辞说“尊无二上,上非人臣所宜称”,让世宗“大喜,允其辞”。

可以说,这话就给上柱国定了调,只有死人才能得封——仕途上的死人也算。

往前追溯,上一个封上柱国的,还是夏言,什么下场不言而喻。

更别说还要封爵了。

大明朝有几个文臣封爵?

当初世宗给杨廷和、蒋冕、毛纪封伯爵,三人全都坚辞不受。

为什么?对于文臣而言,爵位就是屎,踩着都嫌恶心。

避爵,才是文臣常态!

所谓,随流平进,以干略自奋,不失为名卿大夫。

但若是,顾以躁于进取,虽剖符受封,在文臣为希世之遇,而誉望因之隳损,甚亦不免削夺,名节所系,不可不重。

总而言之,爵位事小,失节事大。

退一万步说,他高拱可以不在乎誉望,受了这爵,那他还能在首辅之位上呆着吗?

受了爵,就意味着断了仕途。

这一套封赏,就是要将他架起来,让他自己认输请辞啊。

可看穿简单应对难,这几乎是阳谋。

他高拱能推辞么?

单纯的封赏自然可以,可这道诏书之中却别有险恶用心。

你高拱不是口口声声为了天下,为了朝局吗?

如今既然事败,不仅没有追究你,还给了一个继续为朝局,为天下效死的机会,从还是不从?

若是不从,那此前的争权夺势,没人会信那些冠冕堂皇,却发自肺腑的理由了。

既然不是为了朝局争权,那不是有篡逆之心还能是为什么?

首辅篡逆,那就是人头滚滚,门人弟子,皆不得免。

这就是赤裸裸的挟逼。

其实在意识到自己输了之后,高拱是有所准备的。

重则身死道消,轻则驰驿归里。

但张居正如今却将事情做得更绝。

他本人性命也就罢了,还拿身后清名、门生故旧、大明朝局来挟逼他。

果真是好狠辣的心。

高拱捏住诏书,指节发白,半晌没有动静。

见首辅半晌没有动静,所有人都屏气凝神。

似乎他手上捏的,不止是诏书,还是朝臣的呼吸。

几乎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这道旨意一旦高拱拒绝了,那就是杀身之祸。

不止是高拱本人。

还不知会有多少人要受牵连。

朝臣们都期盼着高拱接下这道诏书,哪怕他的门生故旧也不例外——除了高拱这种倔脾气,他人都只会觉得这是恩典。

时间点滴过去。

高拱仍然立在当场,没有言语。

朱翊钧却很有耐性地看着高拱。

高拱会不会接受?

不说十成,也有九成九会。

只剩一点例外,在于高拱不顾先帝恩情,不顾身后清名,不顾门生故吏命运,也不顾膝下子女死活。

哦对,甚至连朝局稳定也不顾。

高拱才会拒了这道旨,慷慨赴死。

但朱翊钧不觉得这短短时日,高拱的性格就会翻天覆地,人的本质毕竟还是社会属性。

既然历史上一道中旨能将他赶回家,那么现在也不会例外。

他正想着,高拱终于有了动静。

缓缓拜倒:“这诏书,还未票拟。”

“他人的封赏拔擢,还能事后再补票拟,但我与张阁老的封赏,恐怕难假他人之手。”

“陛下不妨与臣,去一趟内阁,待臣补上票拟之后再让臣当面领旨。”

百官面面相觑,不明白这闹得哪一出。

这是要负隅顽抗,还是单纯留恋不舍?

反倒是当事人听懂了。

朱翊钧神情复杂看着高拱。

高拱这话是建立在,自己即将下野的基础之上。

届时高拱一旦从位置退下来,张居正做了首辅,哪能再去给封赏自己的诏书拟票,不像话。

高拱的爵位也是这个道理。

所以他人的票拟,可以让张居正事后再补。

但这两道诏书,则必须把程序走完。

也即是说,高拱答应要致仕。

终究还是低头了啊。

不过,却是想借着最后机会,讨要一场奏对啊。

朱翊钧想清楚后,缓缓点了点头:“卿老成持重之言,合当如此。”

其实如今局势已定,高拱无论怎么抉择都一样。

只要朝臣都受了封赏,让高拱的党羽,都明明白白地看到两宫和大部分朝臣站在一起,高拱无论接不接旨,他的下台都是注定的。

但朱翊钧还是卖了这个面子。

因为,他本就打算,最后再召对高拱一次。

如今算是不约而同了。

便在这时,张居正也突然出列道:“既然如此,臣也同去内阁。”

朱翊钧看了这家伙一眼。

是担心高拱跟自己达成什么对他不利的默契呢?

他不置可否,等着高拱给他挡回去。

孰料,高拱只抬起头,瞥了一眼张居正,便闷闷道:“走吧,张首辅。”

说罢,便捏着诏书,兀自往内阁而去。

张居正见状,上前引着皇帝紧随其后。

朱翊钧无奈,只能任由他跟着。

朝官看着三人离去,神色莫名。

……

路上,内臣女官和中书舍人们,很是自觉地遥遥跟在后面,不敢靠近。

高拱又朝张居正道:“我有事要单独奏陛下。”

张居正从善如流,行了一礼,便放缓了脚步,离二人稍远些。

朱翊钧好奇地看着高拱,看他想说什么。

是要控诉自己为何要这样对他?

还是向自己投诚求情,作出最后的尝试?

待张居正离远,高拱才回过头看,看向皇帝。

斟酌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本想让你做个太平天子,安乐皇帝,不意是我自作多情了。”

“你宁愿引狼入室,也要将我驱逐,倒是小觑了你。”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先记好,不懂也没关系,先记在心里。”

他也不管皇帝有些惊讶茫然的表情。

继续说道:“我知道张居正现在蛊惑了你母后,让你行止都听张居正的,你也因为惧怕我,便利用他让我致仕。”

“如今你或是觉得心中畅快,但往后,你必然要被此獠压制,悔不当初。”

“你且看好,他们几人合伙挟逼陈太后,往后必然牢不可分浑然一体。”

他不动声色指了指身后的张居正。

“你记住,张居正这个人在政事上,可信,但不可靠。”

“这几日我也想明白了,他不惜勾结冯保,取信李氏,就是为了独揽大权,去弄他那一套新政。”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太急了,他那一套,是虎狼之药。”

“张璁的一条鞭法,我比他更懂,决然不能通行天下,否则,对小民敲骨吸髓,只会让天下速亡。”

“此后你固然会被此獠架空,但总能熬死他,你记住,一旦亲政,便要立马要废了一条鞭法。”

“开海,才是正途。”

“借助南直隶及周边数省的繁茂,与外通商,将白银吸纳到太仓库,才能重启一条鞭法。”

“开海的事,我已经做了一半,市舶提举司你一定要抓在手里。”

“但这事不能急,否则又要一场自发销毁案卷。”

“还有晋党那几个废物,张居正收拾不了他们,此后必成大患。”

“等你掌权如果事态不可控,可以让人先杀张四维父,逼他丁忧,等到掌控锦衣卫,再把他直接杀了,别怕风议。”

“王崇古这个人可以入阁,但是不能掌兵权,你可以借助他来稳住晋党。”

“不要跟蒙古人轻启战端,以如今的国力,再打两场大战,中枢就撑不住了。”

“不妨等海贸有了成效,再通过兵部徐徐削之。”

“还有你的那些宗亲,不能再大肆封赏了,等你亲政,便找理由杀一批,把田拿回来。”

高拱絮絮叨叨一路说着。

从滇南,到岭表,乃至于西虏、东夷都挨着说了个遍。

朱翊钧面色古怪地看着高拱。

他突然反应过来,高拱这是从来没正眼看过他。

哪怕今日他都这般明显了,他还是把今日的帐,全算在张居正头上了。

只觉得自己是小孩子意气用事。

说不得还觉得自己,是像历史上一样,被三位一体架空了。

朱翊钧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的张居正。

张居正见皇帝朝他看来,也是微微欠身示意。

高拱恰好看到这一幕,冷哼一声:“此人志大才疏,行事激烈,于天下必有大患。”

“你嫡母太后应当被看护起来了,但这拦不了皇帝,你可以多去请安,或有奇效。”

“葛守礼既然没被罢,你有事就可寻他帮助,切记,万万不能写罪己诏之类的东西。”

“还有,英宗之后的武勋都是野狗,不可信,谁有吃食就围着谁。”

“朱希忠之流,必然也会倒向张居正,说不得还能给他追个王爵,哼哼。”

朱翊钧静静地听着他絮叨。

不知道是权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是对先帝移情,此时有所表达。

高拱话中,尽是肺腑之言。

朱翊钧听得默然。

过了好一会,高拱才说完。

又看着心不在焉皇帝,皱眉沉声问道:“记住没有!?”

他被驱逐就在眼前,最后的机会请了这场奏对,要是皇帝一点没听进去的话,那可真是白瞎了。

高拱明白,自己近日作为,必然让皇帝愤恨,也是一心想要驱逐自己。

但他不在乎,等小皇帝被张居正架空之后,他就会对今日之事后悔了。

他说这些肺腑之言,除了看在先帝恩情的份上。

也是眼见仕途断了,抱负再无机会施展,嘱咐一番皇帝,以期将来拨乱反正,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朱翊钧突然停下脚步。

看向高拱,轻声道:“定安伯,朕记住了。”

“不过……定安伯错怪张阁老了。”

朱翊钧转身,面对着远处的张居正,微微颔首。

而后抬手,示意张居正跟随从们先等等。

众人果然停下,令行禁止。

高拱怔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朱翊钧接着方才的话语,笑道:“定安伯这爵名,是朕亲自起的。”

高拱下意识鼻腔中发出一丝疑惑的声音。

而后突然意识到什么,神色微变。

死死盯着皇帝,等着下文。

朱翊钧朝着面色愕然的高拱,耐心解释道:“定安伯的诏书,是朕口述,由中书舍人拟旨,杀了冯保取帝印,昨夜入慈庆宫得了母后首肯,才有今日到得定安伯手中。”

他伸手,从呆若木鸡的高拱手中,拿过的诏书。

一边指着诏书内容,一边煞有介事地说道:“定安伯你看,这乃通海运,便是朕对你开海的赞许。”

“乃饬边防,是朕对俺答封贡的认可。”

“往后拿你与范文正公作比,也是一片仰慕之心。”

“桩桩件件,都是朕彻夜翻阅定安伯多年奏疏之后的体悟,发自肺腑地感念定安伯。”

高拱魂不守舍。

直到皇帝将诏书还到他手里,他才回过神来。

他终于明白过来。

怔怔地看着皇帝:“竟然……是你。”

他一心以为皇帝幼不更事,从未正眼瞧过。

哪怕方才被皇帝连同张居正逼迫自己,他也只觉得是张居正占据主导。

可如今皇帝突如其来一番话,顿时让他措手不及!

朱翊钧大大方方地点了头。

又出手掌请了一道,示意高拱继续前行。

他很有耐性地开口道:“方才见定安伯情真意切,如此坦诚相待,朕也没什么好矫作的,自然实言,省的定安伯还要为朕劳心。”

“这太师和上柱国也是朕封的,生封三公勋极,只是想要定安伯致仕,好腾出首辅的位置。”

“至于封伯,朕更是思虑良久。”

要高拱挪屁股,太师和上柱国其实已经够了。

至于封伯,自然是出于别的目的。

高拱双目完全失去焦距地往前走着。

喃喃自语:“我还以为是被张叔大破了局,陛下只是被蛊惑或者挟逼……”

“竟没想到,竟是我小觑了天下英雄。”

朱翊钧摇了摇头:“目前还算不得什么英雄。”

高拱听了这话,突然自嘲一笑。

他从来没将皇帝放在眼里。

否则也不会说出,十岁天子,何以治天下这话了。

之后更是一心将张居正、冯保这些人视为对手,视线从未投向过皇帝。

但如今看来,自己反而正是败在这一环!

自己方才一番谆谆嘱咐,没想到,反而成了笑话。

如果说,输在张居正手里,他有一半服气的话。

那败在十岁小儿手里,那真是他高拱无能了。

他突然体会到当初杨廷和面对世宗是什么感受。

高拱突然状若癫疯,痴痴笑道:“好圣君啊,果真是好圣君,这便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合当我高拱自取其辱,庸人多嘴。”

“既然如此,那臣便无事了,稍后臣便会致仕。”

说罢,一会自嘲,一会苦笑,一副失魂落魄之色。

朱翊钧瞥了他一眼,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受打击太深了。

不得不宽慰道:“朕可没有折辱定安伯的意思,朕是本欲杀你的。”

对于高拱来说,士可杀不可辱,他这表态,自然是宽慰。

高拱突地脸色一变,凛然不惧:“拱何惧一死,陛下现在也可杀我!”

朱翊钧戛然而止。

就这样静静看着高拱,一言不发。

直到看得高拱有些发麻,朱翊钧才缓缓开口道:“若非我皇考嘱咐我,定要给你善终,你以为,朕凭什么留你?你又凭什么封爵?”

“真当我罢了你,还需要舍出一个爵位吗?”

高拱一愣。

到嘴边的话打了个转,愣是没说出口。

最后只别过头去,不再理会皇帝。

朱翊钧继续说道:“当初,我皇考极力推崇你,说你博大精详,渊宏邃密,经纶伟业,乃是社稷名臣。”

“特意吩咐我母子,可信而用之。”

“彼时,我母妃对你有成见,默然不语。”

“皇考见状,终于吐露肺腑之言,只说当年为裕王时,你有护佑之劳,登基后,你有辅政之功,哪怕不用,也万万要善待。”

朱翊钧看着高拱别过去的脸,轻声道:“我皇考,实以亚父待你。”

“高拱,你果真问心无愧吗?”

高拱脸色涨得通红,朱翊钧说罢这句便静静等着高拱反应。

二人相顾默然。

一时没了言语。

高拱突然脸色恢复平静,长叹一声:“老臣实在小看陛下了。”

“陛下要我对付徐阶明说便是,何必说这些话拿捏我。”

这些话真真假假,他固然能斥责皇帝信口雌黄。

但话里说的事,却是没出入的。

他与先帝,确实情同父子。

但凡过不了心里这关,怎么驳斥都没意义。

皇帝这份洞彻人心,他突然觉得输也不冤。

朱翊钧摇了摇头:“让徐阶归田,只是顺手为之。”

高拱一愣。

没反应过来:“顺手为之?”

朱翊钧扭头看向高拱:“如果只是为了徐阶,朕还犯不着这么大动干戈。”

高拱虽然已经下野,但多年习惯在这里,一听这话,便思考起来。

半晌。

他突然意识道什么,惊声道:“陛下要动南直隶!?”

朱翊钧有些惊讶于高拱的才智,不过片刻就想到了缘故。

欣赏道:“大明朝的历史任务之一罢了,旷日持久,总得先落子。”

高拱没品出含义来,却突然感受了比折辱更让人难受的态度——皇帝竟然在居高临下地欣赏自己!?

本就愿赌服输的事情,可现在落到少帝身上,对自己露出胜利者的姿态,当真是哪哪儿都不舒坦。

高拱不自然地别过头:“陛下要什么。”

皇帝抬出先帝拿捏他,必不是无由。

朱翊钧转过头,看向高拱:“总督漕运兼提举军务,王宗沐,以及,两淮都转盐运使,王汝言。”

高拱深深看了一眼皇帝。

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人我可以给陛下,但没用,两淮盐政水太深,不是一个漕运总督和转运使能办到的。”

朱翊钧突然一笑:“所以,还需定安伯致仕前,向朕陈情一番,举荐海瑞。”

“官职便任,佥都御史,督理两淮盐课兼理河道。”


京城,十月二十九,清晨。

余有丁跟申时行又早早在羊汤馆占了个位置,吃起早食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余有丁看着申时行的官袍,不无羡慕道:“我等三人同科,你与元驭都已然穿上三品绯袍了”

新帝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申时行成了吏部侍郎,王锡爵做了南直隶刑部侍郎。

余有丁看着自己区区从五品的司经局洗马青色官袍,忍不住心中吃味。

申时行却摇摇头:“丙仲这是身在局中,看不清楚,你这般简在帝心,圣上必然给你留了更好的去处。”

余有丁一愣,自我怀疑道:“是吗?”

申时行笑道:“你看看你们这一批日讲官。”

“高阁老、张尚书抛开不论,马自强做了礼部侍郎,陶大临简拔到了国子监祭酒位置上,陈栋那个闷葫芦都提拔成大理寺少卿,眼看就要跟着海刚峰去两淮立功了。”

“你这个陛下独称的余探花,难道还能给落下了?”

余有丁一听,似乎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但还是忧心申时行是不是哄他,更患得患失了起来。

申时行由得他自己钻牛角,自己则惬意喝起羊汤来。

余有丁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摇摇头抛诸脑后,说起别的事:“说起陈栋,这趟跟海刚峰去过江淮,回来再勘磨几年,怕是有望九卿了。”

陈栋如今是大理寺少卿,若是真把江淮的事办成了,往后少不了一个大理寺卿。

申时行想起昨日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眼中不由划过一丝神往:“这次陛下是动真章了,听闻调动了京营、锦衣卫、漕运都督、漕运总兵,乃至于连新任南京守备太监,也是带着御马监去弹压的。”

单这份信重,就让人心驰意动,也不知道陈栋什么福分能沾上海瑞的光。

二人对视一眼,余有丁再度叹了口气。

都说这位陛下圣德仁厚,善待大臣,怎么还不施恩到自己头上呢?

就在这时,羊汤馆外的街道上,响起了声声吆喝声:“卖报卖报!”

“最新一期日月早报!”

“通政司首发,圣上经筵体悟!”

申时行伸了伸手,招呼那少年近前。

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小兄弟,给我来两份。”

他轻车熟路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又递给余有丁一份。

这报申时行也不是第一次买了,可以说,凡是有些政治嗅觉的官吏,都不会错过新报。

自从定安伯赶赴松江府去之后,朝堂上的势力几乎都被清理了一遍,换上了如今几位大佬的人。

门生故吏们只剩几根独苗,九卿之中就只二人,都察院的都御史,葛守礼、以及通政司的右通政,何永庆。

离了高拱的庇护,还能在朝堂上屹立不倒,是谁在庇护,大家都门清。

既然知道何永庆是谁的人,自然也能猜出是谁要办的报。

所以,这份由通政司随着邸报一同发行的日月早报,就成了朝臣窥伺圣心的合法途径。

二人都很是懂行地各自浏览起来。

似乎是不约而同,两人都看到了这一期的大版——《从分辨善恶论的经历中,体悟出学习经典的态度与方法》。

新报总是这种大白话,二人见怪不怪,谁让内帑有钱,不用节约纸张。

只不过这标题的内容,立马让二人警觉。

余有丁皱眉问道:“这是要对前次经筵上的事,盖棺定论?”

经筵上关于善恶论的争执,余有丁自然也经历了。

人性善恶这种事,千年来都没有定论,怎么可能一场经筵能吵出结果。

但皇帝却非要一个定论。

这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

如今的官学是什么?自然是无冕之王,心学。

可心学中,对这个看法也不一致,有的认为善恶天成,抒发由心,有的认为善恶后天所成,需要修持,甚至也有认为世上无有善恶,可以任性而为。

争论一经挑起,就没那么好平息了。

尤其是皇帝还在经筵上,作出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

为此事,已经吵了月余了。

申时行摇了摇头,神色复杂:“盖棺定论倒不至于,却是不给讨论的余地了。”

皇帝这篇作业,说不上多精妙,大儒辩经,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哪里管你什么明证实例。

但如今皇帝这幅行止,却有一点无法让人忽视——那就是声音大。

刊行之权,不是一般书行书院能有的,但对于捏着通政司的皇帝而言,那就是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北直隶全方位覆盖不是说着玩的,这还是收敛了,没随着邸报一起抄送天下。

如今只是试探,要是朝臣反应不够激烈的话,说不得就要加印,送到两京一十三省,给天下人都看看。

而且这新报全是大白话,声音有多大,只受限于天下识字的人数。

声音大,基本盘大,又有明证相佐,在民间的说服力,天然就比空口白话的思辨有力度。

这不是来辩经的,是来搞以势压人的。

余有丁也开口道:“这位陛下,当真是做什么都要扯大旗,要趁心学的风,却将告子扯了进来。”

这个时候讲究复古,扯一位诸子来站台,效用不必多说。

单这份六经注我的架势,这位圣上,日后必不失为儒学大家。

但这话申时行却并没有赞同,反而苦笑道:“这位陛下哪里争的是什么善恶论,他才不关心这些。”

“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这位圣上要的,是重新阐道何为‘正确’。”

他重重地戳着报纸——在最后一句“凡宣称之争,以证明为先”上。

学术争论,从来没有裁判。

可如今皇帝这一出,很难让人不往这方面想。

申时行无意识地戳了六七下,直到戳出一个孔洞,才悻悻停止。

余有丁也看出了端倪。

惊叹道:“这位陛下,莫不是想圣、王一体?”

权力源流归于皇帝也就罢了,难道经学源流,也想收拢到自身?

这恐怕有些异想天开了。

申时行面色凝重:“应该不至于,我看,或许是想挑起诸学派争端,来做个判官。”

判官持有什么看法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有判罚之权,天然就能收拢各经书学派。

余有丁皱眉:“何以见得?”

申时行喃喃道:“说是说依从‘明证’,可认不认这‘明证’,不还是圣上说了算?”

“这是借着各派争论的风,成自己的道啊。”

“此前我还疑惑,这位陛下,八月时,为何让内臣塞了一堆腐草养在宫里,让几位阁老逐一观看。”

余有丁疑惑看向申时行,等着他的下文。

但申时行却闭口不言。

他忍不住问道:“此事我也知道,几位阁老事后三缄其口,此事难道还有什么说道?”

申时行有所猜测,却不想说出口,只揣测道:“或许,待今日这事起了争论,下一期,腐草之事,便会见报了。”

二人说到这里,便少了话语,相顾无言。

申时行是不想说,毕竟他也有些拿不住这位皇帝的脉络。

余有丁则是不太在乎,现在早就没了所谓的学派共同体,皇帝即便是有心统合经学,也不太可能做成。

两人吃过早食,便各怀心事,一同去往皇城。

申时行现在是吏部左侍郎,在吏部尚书陆树声不到任的情况下,他几乎等同于吏部尚书。

至于陆树声会不会赴任……反正朝廷已经请了两次了,此人还是没有动身的迹象。

总之,如今便是申时行代掌吏部,参与廷议。

换句话说,这位年岁不过三十七的俊彦,已经是左右大明朝局的廷臣了,还是那种举足轻重的廷臣。

是故,到了皇城之后,申侍郎只能遗憾与同科好友分道,径直赶往文华殿,准备廷议。

申时行到的时候,几位阁老都已经站在了班首。

他本想找座师吕调阳问问皇帝经筵和新报的事,却见皇帝已经高居御案之上,只得暂且按下,待廷议后再说。

入列不一会,工部尚书朱衡也最后一个到了。

这位工部尚书,从新帝登基以来,就忙着黄河、陵寝的事。

好不容易忙完,听闻近来又被新帝派了新的活计,也是个天生劳碌命。

朱衡来了之后,廷议便正常开始了。

张居正率先道:“问陛下躬安?”

朱翊钧缓缓点头:“朕躬安。”

如今开了经筵,皇帝的日程自然有所变化。

首辅、次辅、礼部尚书、吏部左侍郎,统统都充作经筵官,自然不能再这边廷议,那边经筵了。

哪边缺了人都进行不下去。

所以,便改成了等廷议结束后,再给皇帝讲解经典。

至于经筵之前,皇帝做什么,那就自由安排了——这是皇帝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争取来的。

此前数次考校,皇帝都无一处错漏,以全优的成绩获得了所有日讲官的认可。

最后一次,难度已经与童试不相上下。

皇帝仍是轻松通过,以至于两宫都夸赞不已,信任倍增。

是以,皇帝若是想将聪明才智,转移一部分到听政上,也是合情合理的。

朱翊钧被问安之后,也笑道:“众卿近来无恙否?”

这是寒暄客气,也是营造一种良好的政治氛围,氛围总是能感染人的,润物细无声。

诸位廷臣忙行礼回道:“臣等无恙。”

朱翊钧点了点头:“诸卿廷议罢。”

话音刚落,礼部侍郎马自强当即出列。

身子朝着御阶下拜,脸却扭过去瞪着通政何永庆:“臣礼部侍郎自强,有本奏!”

众人纷纷向马自强看去。

只见马自强怒道:“臣要弹劾通政何永庆,窥伺经筵,猥亵圣意!”

“把持机要,膨胀权势!”

“妖言惑众,散布流言!”


隆庆六年,六月初三,清晨。

……

天不见亮,高仪就从家中出发,往皇城而去。

在路边买了两个葱油饼,边走边啃了起来。

倒不是来不及在家中做早食,只是今日实在没心思胃口。

昨日宫里来人,莫名其妙送了好些日用之物,贴补了几两碎银,让他一头雾水。

一问才知道,是皇太子跟李贵妃求的恩典。

太监原话是:“太子德音有言,先生使我受益良多,本宫岂忍见先生窘迫。贵妃遂从。”

一时让他措手不及,呆立当场。

高仪跟高拱、张居正不同,他是个传统的读书人,或者说,保留了部分古板士大夫的气质。

他的摆烂只是对现状不满,不代表他不认可传统礼制。

相反,正因为如今的世道,无法满足他对传统礼制的向往,才会使得他变成一个得过且过的老好人。

所谓君视臣民如草芥,臣民视君如寇仇。

一如太祖视士大夫如草芥,老朱家皇帝对文臣的态度,让高仪也对老朱家的皇帝失去了信任。

更别提他侍奉过的世宗自私无度,动辄归罪于下;先帝纵情声色,懒顾朝政。

如何能得到他的认可?

但皇太子……他竟然会着眼于他的家境,竟然当真以弟子事之,以君父待之!

这份师生之礼,这份君父之意,恍惚间,激起了高仪消匿已久的舐犊之情,忠君之心。

士大夫当知,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啊!

可是,他又有所犹疑。

这是否是李贵妃借着皇太子的名义?

或者受了什么人指点?

甚至退一步说,就算皇太子有这心,又会不会是别有所求,以权术之心待他呢?

可高仪心中还是忍不住隐隐有着期待。

托孤辅政,君父师生,如此一段佳话,哪有士大夫不向往的,诸葛武侯的例子在前,谁不心动?

胡思乱想,心情复杂,搅得高仪几乎彻夜未眠。

今日是初三,逢三、六、九,是太子视朝的日子,不必日讲,这让高仪有些失落,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失落不言而喻,松一口气则是因为,他如今当真不知道用什么心态面对皇太子。

昨日他才受人之托,擅改了日讲,此时心中着实不安。

高仪思绪不断,有些出神地在街道上行走着。

各部衙门都是有点卯的,虽然比早朝略晚些,却也差不离。

陆陆续续穿着不同颜色官服的朝官,往皇城汇集。

高仪作为阁臣,有头有脸,路上遇人,自然少不了一番招呼应酬。

“阁老。”

“高阁老。”

“阁老。”

一路上不断有人给他拱手行礼,脸都快笑僵了,也让他止住了思绪。

“阁老,何不上轿同行?”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高仪回过头,只见一辆六抬大轿,里面一老一少,掀开轿帘,向他招呼道。

他看清脸,才想起好像是成国公府上的朱希孝,跟玉田伯家的蒋克谦。

哦……勋贵啊,那没事了。

高仪总算不用回笑脸了,仿佛看到空气一般,转过头去。

心中无奈,当他高仪是什么人,连勋贵也来套近乎,真以为是个勋贵都能做朱希忠呢?

他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自顾自往一旁走开了。

行至皇城的时候,高仪又被人叫住。

“子象,怎么气色不太好?”

高仪偏过脸,是张居正,跟礼部尚书吕调阳,联袂并行。

吕调阳跟着拱手:“阁老。”

高仪不敢托大,连忙回礼:“吕尚书,左揆。”

张居正是次辅,高仪当面向来称左揆,也就是左相的意思,以示尊敬。

回礼完,他才苦笑道:“年纪大了,昨日宫里送来鲜笋,贪图口腹之欲全吃了,吃了之后胀得难受,睡晚了些。”

吕调阳被他逗乐,捋着胡须笑道:“阁老有这胃口才是好事,不像我,牙齿松脱,想吃都吃不了。”

高仪作为谦逊随和,跟朝官关系都不差。

张居正也开口道:“子象,正好,我跟和卿在聊皇太子登极仪注的事,来参祥一下。”

和卿是吕调阳的表字。

而登极仪注,就是登基时,用的礼仪,祭文,各个事项的人选等等。

三人顺势同行,张居正高仪在前,吕调阳自觉落后半步。

高仪开口问道:“第三次劝进定在何时?”

张居正答道:“昨日两宫才把奏疏批下来,定在初六再度劝进,皇太子接受后,于初十登极。”

高仪沉吟了一下,说道:“国朝不宁,合当灵前继位。”

天家孝期常常以日代月,或者以月代年。

朱翊钧的孝期是二十七日,先帝驾崩之日到初十,不过十几天,自然是灵前继位。

吕调阳作为礼部尚书,这是担子最重的时候,不由感慨道:“丧礼跟登极仪倒不是难事,就是户部那边预算压得紧,也亏了两宫通情达理。”

高仪点了点头,这也是内阁当朝的好处了,妇道人家总拗不过文臣的集体决议。

要知道,先帝在时,可是总往吏部要钱,往自己小金库里塞。

他忽然想到一事,问道:“山陵之事定了吗?”

就是选风水宝地建陵墓了。

张居正摇了摇头:“这事是元辅跟工部商讨的,总得先寻龙点脉视山陵,应该还在挑人。”

吕调阳接过话茬:“如今没定的,也就山陵之事,以及祗告祭文了。”

“高阁老专人专事,这祭文不妨由您来撰写?”

殿阁大学士,本就有撰写祭文的分内工作,几乎人均写得一手好青词,更况且,高仪入阁前就是礼部尚书,正适合。

高仪自无不可:“别嫌我学问差就行了。”

吕调阳恭维道:“就怕阁老佶屈聱牙,让皇太子背得叫苦。”

听了这话,张居正跟高仪不约而同失笑。

吕调阳不明所以,附和地也笑了两声。

“我先去公房准备廷议的奏疏,咱们早朝再议。”

高仪告罪一声,便先行一步。

张居正跟吕调阳拱手回礼,放慢了脚步。

等高仪离去后,吕调阳才缓缓开口道:“高阁老最近,似乎颇得皇太子孺慕啊。”

宫里赏赐鲜笋,大家都有份。

可高仪偏偏额外还有赏,这事当然瞒不过朝臣,其中含义,不得不让人吃味了。

张居正摇了摇头,无奈道:“欺负老实人罢了。”

吕调阳疑惑看向他。

张居正没有纠缠于此,反而问起别的事:“元辅私下有联络你吗?”

吕调阳摇了摇头:“都没找过你,怎么会找我呢?”

张居正是楚党魁首,但这楚党,却不是以地域划分,五湖四海都有,只因为张居正湖广人,才冠了这个名头,地域性质不像往后那么明显。

就像吕调阳,虽是浙江人,也被划进楚党。

与其说是楚党,不如说是新党。

至于为何没有团结在高拱身边?张居正这不是唯高拱马首是瞻嘛。

对高拱来说,他着眼更高,什么清流,楚党,晋党,浙党都一样,无论是杨博还是张居正,听用便可。

张居正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元辅致仕前,得借着他的势,让六部九卿认下考成法的大略,咱们之后才好做事。”

考成法,就是后世俗称的官员绩效考核,也是新法的根基。

这等对文官体系动刀子的事,向来阻力重重。

若是不能再高拱致仕前敲定,等之后他做了首辅来收拾局面协调各方,就要多耗费不少时间。

留给他施行新法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吕调阳好奇道:“你准备怎么做?”

张居正摆了摆手:“不知道。”

“走吧,去早朝了。”

……

今日常朝,朱翊钧很沉默。

不仅没有干涉廷议,甚至没向身边的冯保开口问东问西,弄得冯保频频偷瞄。

当然,这不是他故作深沉,他是真给累的!

抄佛经道札之类的活,比他想象中还要折磨。

昨天回东宫写了两个时辰,直到现在手臂都还有些酸麻,整个人更是疲惫不已,不得不养精蓄锐,少思少言。

就是这张居正真是缺德啊,这样欺负小孩,可别给他逮到机会。

朱翊钧养神的功夫,透过屏幕看了眼高仪。

可惜这些老油条,养气功夫一等一,丝毫看不出端倪,也不知道昨日示好,对其有没有所触动。

看来还得加大力度。

廷议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诸如各省春税情况,廷推布政使,勋贵刑案廷鞠等等。

这是朱翊钧第一次见到廷推和廷鞠。

所谓廷推,就是有高级官员出缺,由廷臣,也就是九卿、佥都御史、祭酒等官,公推二人或三人,报请两宫圈用。

而廷鞠,就是有重大狱案,譬如涉及勋贵,必须经由廷臣决议。

至于怎么推,怎么议——竟然是投人头票?

朱翊钧倒是看了个稀奇,还真挺有班子开会的感觉,既视感很强啊。

当然,公推前各方都有了默契,也是如出一辙。

他目不转睛地看耍,只觉得津津有味。

各事议完,他本以为要散朝了,却见冯保往外走了两步:“诸位,咱家这里还有一事。”

他看居高临下向高拱:“这春税,按例应该入内帑十万两,先帝在时就是如此,昨日咱家也跟贵妃娘娘请了令旨,着廷臣商议,怎么今日廷议元辅给略过了?”

太仓库是户部的金库,而内帑就是内廷小金库,其余的像太仆寺、光禄寺,乃至各个省府,也都有自己的府库。

衙门大大小小,饭还是分锅吃的。

高拱自然知道这事,他眼睛都不眨一下:“此时我略知一二,正要跟冯大珰说呢。”

“昨日贵妃娘娘前脚令旨刚下,后脚就被六科给事中以‘乱命也,不奉诏’给封驳了,本阁甚至不知令旨内容。”

六科给事中,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察六部百司之事,相当于纪律检查委员会。

同样,又有封驳诏书的权力,这是礼制的一部分,光明正大。

高拱老神在在,事不关己。

冯保气急败坏,指着高拱道:“高拱!你……胆大包天!”

高拱冷声道:“冯公公,慎言。”

眼见纠仪官蠢蠢欲动,冯保胸膛剧烈起伏,拂袖而退:“我会如实禀报!”

朱翊钧旁观了全程,皱眉不已。

这高拱,得罪冯保就算了,竟然真敢直接让人封驳李贵妃的令旨,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纵然只是贵妃令旨,理论上来说,确实可以不奉诏。

但李氏没几天就要变太后了,到时候就不是贵妃令旨,而是太后懿旨了。

高拱不经商量,直接单方面封驳回去,可谓完全不留情面。

难道他不怕李氏之后对他清算吗?

别看如今高拱权势熏天,可一旦双方撕破脸,李氏直接掀桌子下场,那高拱除了致仕,也别无二选,这可不是宋朝。

他这幅有恃无恐的样子,到底是有什么依仗?

青史昭昭,却也不能全知,朱翊钧只知道高拱最后是被李氏驱逐了。

但具体如何交手,就不得而知了。

高拱到底是单纯的愣头青,还是有什么后手?

……

回东宫的路上,朱翊钧都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就连张宏来迎他,都没注意。

张宏跟在他身后,走了好长一段路,他才回过神来。

“张大伴来了,怎么不唤我一声。”

张宏低眉顺眼:“主子在想事情,奴婢不敢打扰。”

朱翊钧笑了笑,对他态度很满意:“说吧,什么事?”

张宏顿了顿,吩咐宫女太监跟远点。

这才在朱翊钧身边轻声说道:“方才有个东宫值守的锦衣卫私下找到我,说是蒋克谦求见您,不知是否要通禀?”

朱翊钧一愣。

疑惑问道:“蒋克谦?我不听曲啊,求见我作甚?”

他听过这人,后世都有流传的音乐家嘛,找他干嘛?

冯保又要搞玩物丧志那一套?

张宏噎了一下,皇太子知道蒋克谦在编撰琴谱,却不知道人家什么身份,真是奇哉怪也。

莫非……在他张宏之外,还有人向这位皇太子效忠输诚?

这样一想,张宏反而觉得合理了起来,毕竟这位皇太子韬光养晦这么些年,必然不会手上一点势力也无。

张宏心中更是慑服。

他不敢继续深想,斟酌了一下,开口道:“主子,蒋克谦是玉田伯府上的嫡传,祖父蒋轮方是世宗皇太后的弟弟,父亲袭爵后作奸犯科,如今降袭锦衣卫都指挥佥事一职。”

“就在朱希孝手下任职。”

一听锦衣卫和朱希孝手下,朱翊钧立马恍然大悟。

这就是朱希忠的回信了,挑了个破落勋贵来打先锋。

不过这货,他印象里是搞音乐的,还以为是冯保派来给他玩乐,消磨心智的,闹了个乌龙。

感情是宗室出身,难怪有钱有闲搞音乐。

他沉吟了一会,说道:“让他直接见我,不必通禀了。”

所谓是否通禀,就是私下见面,还是光明正大的意思。

既然正好负责侍卫东宫,见面方便,那也不必见光了。

毕竟,好多事都需要暗中为之,给人看在眼里,戳到敏感点就没必要了。


吕调阳站在原地,一时无言。

他不知道皇帝究竟是灵光一现,还是有意试探。

见皇帝朝他看来,只能推脱道:“御史风闻奏事,臣不是言官,未经过常朝详议,不敢多加置喙。”

这也是没办法,他之后是要弹劾高拱的。

现在皇帝问了,他无论怎么表态,都不合适。

但,朱翊钧却非要他开这个口。

很是坚持地说道:“要什么详议,朕只是问吕卿看法。”

“方才不是卿与我说,如此不合祖制吗?”

吕调阳无奈,眼见躲不过去,只好模棱两可:“言官弹劾,事出有因,冯大珰这一身职司确系不合祖制。”

“不过……孟冲猝亡,事有权宜,也未尝不可。”

“终究还是要看圣上和太后心意。”

朱翊钧失笑摇头,经典的热情礼貌,但没有观点。

他悄然放出诱饵,说道:“那吕卿方才说的,元辅身兼吏部一职,又是如何看?”

吕调阳一怔。

刚才他只是随口一提,竟然还真被皇帝听进去了。

但他也没光棍到直接背后进谗言。

拿不准皇帝态度,他只得小心试探。

不时看向皇帝,谨慎道:“元辅德高望重,众望所归……”

朱翊钧打断了他:“吕卿,朕虽年幼,也知何为君臣之道,卿如何忍心虚言应我?”

可惜,这一套对高仪那种好使,不意味着朝臣们都吃这一套。

吕调阳循吏出身,魔抗还是高出不少。

他整理了一番,斟酌道:“陛下,非是臣虚应。”

“元辅与冯保不同。”

“任吏部尚书,是彼时朝局所需,先帝钦定,权宜之计。”

“此后元辅多次疏乞罢免选官一职,先帝因为并无其他人可替,一直不允,并非元辅栈恋不去。”

他这话,面上尽是维护,却是在暗示,这确实也是当时的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

若是新帝觉得有合适的人选接替,那祖制这个由头也是能用的。

这就是试探了。

朱翊钧听是听懂了,却绕起了弯子:“原来如此……那吕卿方才所言,元辅曾被弹劾,又是何缘故?”

若是高拱没有栈恋的意思,怎么会引人弹劾?

吕调阳不急不缓地解释道:“陛下,是户科给事中曹大埜妄言罢了!”

朱翊钧眼神示意他细说。

吕调阳回忆一番,说道:“今年三月己酉,曹大埜弹劾元辅十大罪状。”

“说元辅结党营私、贪污渎职、阻塞言路、任人唯亲。”

“其中便说了元辅‘升黜去留,惟其所欲’,要劾元辅吏部一职。”

朱翊钧好奇道:“当真是妄言?”

吕调阳暗中看了皇帝一眼。

他十大罪状精挑细选了几条,自然是故意而为之。

眼下言官尽数聚集在高拱门下,故旧门生都身居要职,恰好冯保又在此时说高拱结党。

但凡皇帝将这些罪状与现状一对应,就应该会对高拱起疑心。

若是本身对高拱有恶感,他便能从表情上看出来了。

届时才好考虑要不要更进一步地影响皇帝。

可惜的是,皇帝脸上丝毫看不出有半点疑心,或者是嫌恶。

恐怕,这位新帝对高拱印象还不错。

这下他更不好直接针对了。

吕调阳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是先帝亲自御批的妄言,说其中尽是不实之语!”

“譬如,说元辅贪污了不下数十万金,但论及银两去处,只能说是被盗匪给偷劫了。”

“又说科道官全是元辅的亲信,先帝问他,你难道不是科道言官?他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至于说元辅培植亲信,提拔党羽,包括门生宋之韩、韩楫等人,先帝直言他是胡乱攀扯。”

“还说,张四维的侍班官,是贿赂元辅,把王锡爵挤下来的,先帝亲口说张四维学识不错,是他授意。”

“如此种种,足见是妄言。”

朱翊钧漫不经心听着。

他看得出来,吕调阳故意上眼药的行为。

毕竟,宋之韩、韩楫这几人,正在被说结党呢,若是常人,难免会疑心一番。

这些弹劾的真真假假。

数十万金这种屁话,是听都不用听。

但是科道言官都是亲信这事嘛……现在倒是很明显的。

还有张四维这事,他可是知道王锡爵就是这事不服气,拒绝给张四维腾位置,才被扔去南直隶的。

但此时不是分辨这些事的时候。

他心知,吕调阳在想什么。

吕调阳大概是要的是,把水搅浑,保下冯保。

但朱翊钧要的却不是这个结局。

他突然感慨道:“朕本以为我大伴是太监,受了言官们的敌视,才有这番弹劾。”

“却没想到,连元辅也受过这个委屈。”

“朕突然明白,那日张阁老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吕调阳疑惑地看着皇帝:“张阁老?”

心中却是叹了口气。

张居正到底和皇帝都说了什么,竟然也不与自己通个气。

现在心里没底,好生被动。

虽说刺探圣听有违人臣之道,但是为大事故,变通一下也是好的。

怎么能对自己只字不提呢。

莫名想起六月初六那天劝进,自己劝高仪祭文不要太佶屈聱牙,别让皇帝看不懂,反惹得张、高二人摇头失笑。

初时还不明白,如今听闻这位皇帝日讲进度一日千里,回过头来才意识到——有无进内阁,对皇帝的了解程度,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一步天堑啊。

朱翊钧也不卖关子,继续无中生有,哄骗吕调阳道:“彼时张阁老与朕议论了一番考成法。”

“论及权责相应这一点,曾说道,人主若是不能使臣下权责相一,轻则贪腐成风,重则朝政大乱。”

“阁老说,若非冯保不可或缺,这掌印与厂督兼任,便有极大隐患。”

“当时还不明白,如今听了吕尚书一番话,才明白其中道理。”

“元辅和大伴都受此攻讦,是朕的罪过啊。”

吕调阳呼吸都慢了,生怕皇帝深究冯保不可或缺是什么意思。

幸亏皇帝年幼,疑心还不重。

这让他长舒了一口气。

吕调阳现在已经是信了,张居正与皇帝有共识这事了。

或者说,皇帝对新法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张居正这话是正理,若不是用得着冯保,他吕调阳也不会坐视其身兼掌印与东厂提督二职。

奈何,就是不可或缺啊。

支持新法,必然需要新党大权在握。

这一点,少不了李太后和司礼监的支持。

朱翊钧侧过身,看向吕调阳:“吕卿,朕方才听了你的进言,也认为,应当削去冯大伴的东厂厂督一职!”

吕调阳心头一跳!

坏事!

别看小皇帝不管事,真要把这话放出去,冯保别说东厂了,司礼监都不一定保得住。

这下他恨不得立刻回到廷议上,将弹劾高拱的奏疏扔出去,将高拱与冯保,同时绑在朝局稳定这一条绳上!

别等张阁老视山陵回来,发现高拱还是高居首辅之位,冯保被撵走了!

他连忙开口劝道:“陛下,慎重!内外机要之位,不妨咨资一下监国的意思。”

就差说一声,你年纪小,别乱来了。

朱翊钧要的就是他这个反应。

他仍是一副从善如流的样子:“吕卿多虑了,朕冲龄践祚,不通政事,自然要听我母后的。”

“但诸卿上奏情由合理,朕以为,母后多半会纳了诸位臣工老成之言的。”

“朕只会劝娘亲早做决断,防止朝局动荡罢了。”

吕调阳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别晕过去。

他还等着明日廷议,再捞冯保一手呢。

皇帝这一出,显然是要让李太后今日就下决断。

若是没新党介入,李太后说不得还真会迫于压力妥协。

吕调阳站定身子,不再往前走:“陛下既然已然明了,径自与太后分说便可,微臣便不用去了。”

他要回廷议!立刻弹劾高拱!否则就晚了!

只有把水搅浑,才能保住冯保东厂的位置。

若是真让冯保被削职了……吕调阳一想到冯保或许会迁怒自己,就心里发苦。

熟料,他正要挪开步子。

朱翊钧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今日,可说什么也不会放吕调阳回去。

他展颜笑道:“吕卿不必与朕客气,朕还有事要请教吕卿,咱们边走边说。”

他一边挽着吕调阳手腕,一边补充道:“非止于冯保,元辅这吏部一职,也合当削去了!”

“卿既然进言了,要不,勉为其难,给朕搭个梯子。”

吕调阳一怔,迈开的步子生生被拽了回来,就连心神也被勾引回来了。

毫不掩饰惊讶地道:“陛下要我弹劾元辅!?”

这……岂不是正合了他的意!?

小皇帝不通政事,想当然地同时削内外相的职司,着实有些可笑了。

要是祖制同时动摇了内外相的地位,那就是祖制有问题了。

反而只会让两人都平安落地。

朱翊钧坦然地看着吕调阳:“吕卿,朕不是恶了元辅与大伴,反而是为他们好。”

“没让大伴与元辅权责相应,被迫挑了一身担子,是朕的不是。”

“只因为我皇考母后驱使,不得不身兼两职,就要受到这些无端诽谤,朕心何忍?”

“如今众正盈朝,正应当效祖宗成法,泾渭分明、各司其职,才好保全清名。”

“大伴是太监尚且还好,元辅是我皇考的先生,德高望重,鞠躬尽瘁多年,快到致仕的年纪了,也需考虑元辅青史风评才是。”

他一步步将吕调阳引诱进陷阱。

本来新党本就是要背刺弹劾的,也不需要他来劝。

重点在于,你吕调阳这次弹劾,要不要跟朕形成默契?

若是愿意嘛,那朕让你先跟朕一起削了冯保的职后,缓一缓再弹劾高拱,敢不听命?

若是不愿意……朕前脚跟你商量了你没同意,后脚到我娘亲那里若是再乱说,朕可就要在乾清宫高呼佞臣了。

说白了就是堵他的嘴,要么别说话,要么我让你说什么,就说什么。

吕调阳不知道皇帝的想法。

只是突然想到,前些时日为何张居正告诉他,最好平缓过度,不要过激——宫里传的信,李太后准备让高拱体面致仕。

一直以来,冯保给的消息,都是李太后深恶高拱,一旦监国,便要罢黜高拱。

可是前几日一反常态,让吕调阳摸不到头脑,只能归结于女人善变。

此时他终于有了答案。

新帝如此感念高拱的功劳,母子连心,李贵妃不愿意闹得太难看,让自家儿子心生芥蒂,反倒正常。

结合这事,他也能确定皇帝当真是为了高拱好,才让自己弹劾,去了高拱吏部的职。

不过。

青史风评啊……

竟然有君上为大臣考虑到这个地步,真让吕调阳心中感叹。

张璁与世宗皇帝,已经算是君臣相得了。

张璁染疾,竟得世宗为之亲制药饵,致仕后,世宗还派锦衣卫多次探望,嘘寒问暖,防止有人反攻倒算,并几次下旨召张璁到京复任,为他壮势。

即便是这样,张璁该背的黑锅,也没少替世宗背。

世宗也从来没考虑过这位的青史名声。

反倒如今这位新帝,竟然仁厚到这个地步么?

高拱不过是得了先帝余荫,就有如此厚待。

他都不敢想日后的高仪,会有何种风光。

说不羡慕那是假的,吕调阳当真觉格外不是滋味。

不过,话说到这个地步,他终于是明白了皇帝的立场和想法。

也确定了皇帝让他弹劾高拱,既不是小孩子逗乐,也不是机心试探。

吕调阳这次回话,语气多少是带了些折服:“陛下仁厚圣德,是臣子们的福分。”

“陛下这份心意,臣安敢拒绝。”

“微臣稍后就在太后面前,参劾元辅,为陛下全了这君臣之谊!”

他自然要顺水推舟。

本来就要做这事,现在更能打着小皇帝的旗号了。

虽说绕过内阁弹劾不太合礼制,但毕竟是内阁首辅,出于避嫌也说得过去。

朱翊钧见吕调阳终于被自己架了起来,终于长舒一口气。

不由咧嘴一笑:“吕卿莫急!”

好了,现在这事,不是你新党内部的默契,是你跟朕的默契了。

时间,自然也是朕说了算!

不答应与答应后反悔,二者心里负担不可同日而语。

见吕调阳疑惑看来。

他才贴心解释道:“哪有同时弹劾内相与外相的道理,这样容易国朝不宁,自然等削职冯大伴之后再说。”

“卿随我去见母后,只是分说一番国朝成例便可。”

“至于弹劾元辅,便等冯大伴的事落定之后再为之。”

吕调阳眼皮一跳。

开始反应过来,怀疑自己是不是着道了。

吕调阳神色开始有些慌乱:“陛下,臣……”

朱翊钧突然冷下脸来。

抬手打断了吕调阳:“吕卿,朕知道你是礼部尚书,礼制在心,知行合一。”

“朕已经听了你的进言,准备削去大伴和元辅的冗职。”

“吕卿非要急于一时,让朝局动荡吗?”

吕调阳下拜的身子,生生僵硬住了。

什么叫听了我的进言!

现在好了,人被架起来不说,还要扣一口黑锅。

要命的是,他刚才当面应下皇帝了。

难道要转脸不认账,给小皇帝留下个欺君的印象?

这也就罢了,大不了舍了这身剐。

问题是……

皇帝似乎,很推崇新法,还跟张居正有莫名的默契。

这要是被他乱搞,惹得皇帝敌视新法怎么办?

一个反对新法的皇帝?

可是,他又不敢真的眼睁睁放任冯保被削职。

这不是划不划算的问题。

冯保的东厂兑换高拱的吏部一职,真说不上亏。

问题是,这是慷冯保之慨!

届时冯保会怎么想?会不会迁怒与他吕调阳,甚至是新政?

他对太监没什么好感,甚至觉得皇帝的考量是对的。

若是寻常时候,他就应了,但是如今……所谓大局为重啊。

冯保事小,新法却事关大局,他就怕这新法被搅黄了!

这下,当真是骑虎难下,两头不是人!

朱翊钧开了透视,也明白吕调阳的顾忌。

继续加大力度,给吕调阳松绑。

他不着痕迹开口道:“朕知道元辅德高望重,哪怕是为了他好,让吕卿弹劾,心中必然闷闷不乐。”

“但是……朕必不会忘吕卿所作所为,吕卿日后但有所请,朕定像支持张阁老、支持考成法一般待之。”

别管冯保了,看看朕。

张居正认证的,支持新法的,仁义圣德的。

再说,冯保最多可能记恨你办事不力,那也只是可能啊。

说不得冯保想着自己有太后罩着,东厂手拿把掐,根本不放在心上呢?

可你要是不从,一心想着搅混水,你让才跟你交心的朕怎么想?以后还怎么支持新法?

再者说,一并削弱了高拱与冯保,难道不符合新党的利益?

吕调阳只觉刺耳——不会忘了吕卿所作所为。

他本就在迟疑,这下更是犹豫不决。

这下不得不权衡冯保跟皇帝的态度了。

仔细想了想,猛然发现,似乎也不是不行。

皇帝的支持,分量自不多说……

至于冯保,他吕调阳又没落井下石,明眼人都知道是高拱的人弹劾。

自己虽然没有及时援手,却也只能说是事发突然,冯保未必真能怪到他头上来。

再者说,届时再补救一番,未尝不能安抚冯保。

重要的是,要是他不顾方才的默契,搅动浑水,必然恶了皇帝……而且还不让走啊!

想到这里,吕调阳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是骑虎难下,已经错失援手冯保的机会了。

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陛下有命,臣安敢不从,这也是为了元辅身后名着想,怎会为难。”

朱翊钧这才放松下来,总算是按住吕调阳,不必担心他在李太后面前说胡话了。

若是吕调阳跟他打太极,非要想着冯保站台的话,那待会就只能让朱希孝单独作陪了。

还好,自己想通的话,各自面上都好看些。

他连忙热络地抓住吕调阳的胳膊。

热忱道:“吕卿果然肱股之臣,日后治理国家,还要依靠吕卿。”

“何止是元辅,届时若真能让大明再度兴盛,何朕未尝不能再起凌烟阁,全了诸卿的身后名!”

朱翊钧行走在前,挽着吕调阳的胳膊,几乎有拽着走的意味。

结果这话一出,分明感觉身后这位老臣,步伐轻快了不少。

甚至反手抓住了他的手,在胳膊上紧紧握了握。

啧,人呐,总是事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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